二十二 御用廚子

  喬蒙塵錯愕的樣子，不能不引起虞伯的注意。像做錯事被家人抓個正著的孩子，它有些尷尬地把目光遊離開去。可沒到一秒鐘，它隨即又轉過頭來盯著喬蒙塵，那表情分明在挑釁：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


  就像赤金出現一樣，虞伯剛現身時，四周一片啞然，似乎連風兒都躲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膽大的小鳥鳴蟲瞅空叫了幾聲……沒有意外發生。於是，慢慢的，天坑內又回到那個生機勃勃的小天地。


  一人一龍對視片刻，哇的一聲，從虞伯的口中吐出幾條魚，不偏不倚正落在喬蒙塵腳邊。


  外形半圓的魚有著青色的魚皮，看起來很像海里出產的鯧魚，只不過大了不止一倍。如果不考慮剛才看到噁心場面，這些魚看起來倒還很新鮮，有一條的魚腮還在微微張合。


  「……做成烤兔，」許是太久沒說人話了，虞伯顯得很費勁，「……我吃……我要吃。」


  什麼？喬蒙塵吃驚得眼珠幾乎掉下來！我去，明明是魚，你偏偏要能成兔肉！瘋子戲弄傻子的益智遊戲嗎？

  他看看魚又看看虞伯，大腦中無數次切換著游魚變野兔、烤兔化烤魚的酸爽模式，感覺自己可能立馬就要暈菜……稍安勿躁，此前，不是發生過吃剩一半的烤兔不翼而飛的離奇事件嗎？聯想到這事兒，喬蒙塵心中頓時明白了很多。


  同一時間破了兩個案子。


  手錶掛在虞伯的脖子上，可謂人贓俱獲。失蹤的烤兔子，也絕對是虞伯偷的！要不，它為何單單隻要烤兔肉，不要烤雞肉、烤鳥肉呢？定是對美味的熟食念念不忘，它才弄些魚來，一定要喬廚子做出烤兔肉的味道，從而弄巧成拙地暴露了自己行竊的事兒。


  偷盜成性的妖龍，你也太肆無忌憚了。


  「莫怪我沒提醒你，趕緊老老實實生火做飯，不要盡想著耍滑頭。」這一回，虞伯吐字清楚多了，它一眼看出喬蒙塵的想法，於是威脅著說到。


  幸苦攏了些乾柴絨草，臨點火時才發現眼鏡找不著了，也許遇到霧犼之前就掉了也未可知。妖龍眼巴巴的，卻見喬蒙塵只做一半就停了下來，忍不住大發脾氣：「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再磨蹭的話……」


  喬蒙塵沒啃聲，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東西坐下去。虞伯腦筋轉得快，它立刻明白了喬蒙塵因何而怠工。於是，一小撮火星，冒著燎燎青煙，無中生有地降落在柴堆上，騰地引燃了樹枝和茅草。


  咚咚咚，青魚又被扔過來。虞伯性急，已經點燃火堆，卻又見喬蒙塵半天不動。它轉動神念，將幾條大魚捲起盡數拋到空中。有一條魚正好落在喬蒙塵頭上，砸得他頭暈。


  好漢不吃眼前虧，喬蒙塵心想若再不從命，這廝對麒麟都敢動手，還會在乎他這種無依無靠的外地人？


  他尋了些可以替代調味品的野生植物，設法弄成粉末，魚兒剖肚洗凈抹勻粉末，最後用幾張闊葉包裹好，埋入篝火下方的淺土中。約莫小半個時辰，異香撲鼻令人垂涎。


  喬蒙塵正欲動手拿出烤魚，一道黑影電閃襲來，柴灰、泥土撲面嗆得他捂鼻掩面、咳嗽不已。待他重新睜眼，三條大魚已被虞伯囫圇吞下兩條半。享受著美食，虞伯半閉雙目，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兒。


  「太好吃了，」虞伯雖頑劣好鬥，可是人家辛苦半天卻只能聞聞味道，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咳，那個，現在正式冊封你作為我的御用廚師，每天保證給我做出美妙的伙食……如何？」


  哎，這傢伙臉皮真是厚得可以，竟然得寸進尺，提出新的要求來。喬蒙塵以手捂著咕咕亂叫的肚子，還是低頭不語。妖龍虞伯以為他心存害怕，連忙補充道：「也不是讓你白乾，我授你通天徹地之神通、萬眾欽慕之本領，雙方扯平互不相欠，可好？」


  這明明是赤裸裸的要挾，還特么兩廂情願互不相欠？強盜邏輯！

  喬蒙塵還是沒說話，虞伯怪眼圓睜：「年輕人，不要不識相哈。你可知老子是誰？嗯嗯，多少人哭著喊著想來給我端茶倒水，老子都沒拿正眼瞧過！上界的陽承翰、應天城的獃子慕氏世家還有度妖域的陸鬼畜都夠威風的了吧？老子一樣不**他們！井水不犯河水，逼急了，老子連天都敢捅破一層……」


  妖龍虞伯羅列的這些厲害角色，喬蒙塵一個也不認識。


  陽承翰是陽子元的後嗣，現為九天上界的第一人。陽氏久居外海等閑難以見到，相較而言，應天城的慕氏家族、有周山的豢龍族伊祁累後人在離天大陸更為有名些，瑞獸麒麟就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度妖域，六重高天中的雲霧之城，連神禽電窈都難以飛到的地方，居住著這大陸上最為神秘的一類生物：雲魁；陸鬼畜，就是雲魁的首領。


  喬蒙塵不想結交什麼權貴大拿，更沒興趣認識他們。對於虞伯自吹自擂的，他也是不大相信的。雖然此處紫霧浩淼、清氣盈胸，但極有可能與特殊的地理構造以及風水流轉息息相關，非是因為妖龍自身之氣造就。再者說來，它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怎麼還被關在這麼狹小的大山深處？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不出去嗨，呆在這裡幹嘛？思考人生啊？！

  喬蒙塵木木地沒有回應，虞伯卻仿似受到輕賤一般暴怒起來。它發出雷鳴般悶吼，四隻龐大的龍爪在空氣里虛抓。虛空中白光乍現，一根巨型氣柱直通天宇。虞伯以龍爪環抱氣柱，身子一邊扭一邊拱，想以懷抱龍柱的造型往上攀爬。


  可能心浮氣躁，可能有意為之，也可能兩者兼具，氣柱上快速上升的巨大龍軀，更像一隻醜陋的大蜥蜴。紫氣縈繞之中，黑亮的鱗甲熠熠生輝，說不出的新奇詭異。


  天坑之內的眾生無不噤若寒蟬，才恢復的生機旋即變得死寂一片。大約爬升了十數丈，驕橫凶孽的虞伯身軀突然暴漲四五倍，一頭似要吞天噬地、蕩平蒼生的黑磷巨龍在紫氣中乍隱乍現。


  嗷嗚嗚——驚天動地的龍吟，由內而外，像震蕩波一樣從虞伯的聲帶一圈圈擴散開來。喬蒙塵連忙伏地捂耳，以免被下手不知輕重的妖龍所害。龍吟經過的地方，連高天上飄過的雲朵也被凝住，緩緩地從上往下降。天坑的紫色氣霧由濃化淡，然後若抽絲般被從中剝開離散，讓四周多了無數細絲狀亂飛的紫蛇。


  這無數條外形近乎透明、淡得只剩紫色的蛇，長短粗細不一而足。仗著目力過人，喬蒙塵發現，其中有些生出小犄角、冒出小短腿的蛇，而那依稀可辨的犄角是一隻獨角，一如黑麟妖龍虞伯般。而沒了紫蛇的佑護，霧氣也慢慢輕快了許多，被風一吹便煙消雲散了。


  崖裂石縫、盤根錯節，湧出密密麻麻各色甲蟲蠕蛆，不停的彈起、跳躍或從高處俯衝而下，拼了命想要捕捉原本附在紫蛇身上的氣殼。雖然成功者微乎其微，但這些最低等的東西基數太大，即使只有千分之一成功鑽進氣殼，也是很大一個數字。


  寒意鑽肝透膽，戰慄絲絲入髓。瞬息之間，喬蒙塵明白了為何天坑的崖壁分分鐘自動封閉，原來是這些靈性十足蛆蟲們，無時不刻不在集體示好虞伯，用以交換羽化成蛇的渺茫機會。


  戰慄過後，喬蒙塵仍將注意力放在爻山東方的某個黑暗角落。從那個方向，他曾聽到過恐怖的嘯叫聲。


  沒有動靜，自從赤金出現后，這叫聲就再沒出現過。虞伯的嘶吼夠大了，那邊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卧槽，那廝該不會是早就被赤金的來路嚇破膽了吧？


  頭頂上，隨著紫氣的消褪，炫技的虞伯氣消了很多，它收回原身威風八面地回到地面：「後生仔看見沒，什麼叫做『氣聚神凝』、什麼又叫做『氣散魂離』，習得其中一技，便可以在爻山左近橫行無忌。」


  喬蒙塵再也忍受不了虞伯的自大：「虞前輩，不要太為難自己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給你當廚師的。」


  虞伯自以為會駭得喬蒙塵五體投地，孰知人家還是不買賬，弄得它自己很沒面子。虞伯又想發怒，獠牙露出半顆卻又收了回去：「聽好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的。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沒人能強迫我，而是出於我的自願……做錯了事，當然要承擔責任！」


  「從明天開始，請你按照要求，弄些好吃的出來。而我，也會兌現承諾，交給你一些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沒有一技之長，無法在這個世界混下去！知道嗎？」


  虞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也出乎喬蒙塵的意料。一會兒混世魔王，一會兒謙謙君子，哪個是真身，哪個又是幻體。


  「虞前輩，我想……」


  虞伯的長須擺動，打斷了喬蒙塵：「什麼魚前輩龜前輩？呸，我不姓虞！虞伯是那些傢伙強加給我的！想就此鎮住我？門也沒有！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老子姓敖，普天下正朔的龍族都姓敖！老子就是敖毛九！小毛球的毛、九九歸一的九!」


  「食材原料我給你準備，安心研究菜譜吧！」見喬蒙塵還在發懵，黑氣陡起，敖毛九搖身霧化，變成古墓之中曾出現過的鬥牛犬樣兒，躍入潭底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