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抓住小偷一個
四目相交，就意味著，比剛才還要兇險激烈的罵街進而演變為撕扯的大戲，即將拉開帷幕。
神麟赤金，天資聰穎內體無匹。少時，與它同年齡段的麒麟相較，赤金可謂春風得意，一路走得平坦無阻。但是，當它誇步入青年時代，也就是年滿三千歲后，它的造詣就停滯不前了。無論它如何努力，服用了多少味靈藥仙丹，閱讀了多少名書寶典；上天入地的求師問道，嘔心瀝血的閉關修鍊，乃至不惜借鑒旁門左道，都不能改變一個尷尬的境界。
它已被同窗、同年甚至後輩麒麟趕而超之！
在大家眼裡，它快成了少年老成卻難堪大用的典型，仲永之傷的現實版。世俗的眼光和勢利的心態，在瑞獸的世界里莫能倖免，甚至更甚。於是，它選擇了逃避，帶著年少無知的一批後輩麒麟，滿心不甘地當起了腳夫、快遞和別人的坐騎。並且，這一干就是五千年過去了。
赤金表面上是認了命，但在它內心最深處的一個最小的角落裡，依然保留著它那小小的憧憬——希望自己能站著去死；或者，活得更加有尊嚴。
剛才，它已在同千百個霧犼幻體及八九個霧犼本體的鬥爭中獲得勝利；同時，卻也耗盡了精力。按理說，瑞獸家族的戰鬥力應該不止才這點，但現實卻就是這麼嚴酷，它已到了無以為繼的階段。它能頂住巨無霸霧犼咄咄逼人的威壓而不輸氣質，已實屬難能而可貴。
赤金自覺右前肢麻木冰冷、微微發顫，而且，這種情況有繼續向身體各處蔓延的趨勢。它剛才做了種種努力，包括調息理絡、疏通神識等。不過，都完全沒有效果。
它從未見過霧弓石箭，不清楚這些凝結天精地華的殺器不能以常理處之。它冒險彈開石箭，殊不知箭鏃上的星塵能量、幻體死靈以及突破空氣所吸聚的冷鋒，已盡數轉移到它的身上，一舉破壞它的經絡血脈。
它喉間微動，傳音青黃二麟和三個女孩，告訴它們等待命令伺機逃脫。至於背脊上的喬蒙塵以及如意袋裡的睡晶，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大霧犼冷漠的眼神，在每一粒空氣中停駐。他似乎早就看透赤金的所思所想，巨臉閃過一絲詭異的同時，它所俯視著的天空立刻狂風大起，濃稠腥濕的妖氣，霎那間彌滿在爻山荒漠的遠近上下。
這潮氣像糖液一樣太過粘稠，粘在眾人衣裳上、麒麟的皮膚上，牽起無數細細的柳絮樣的絲狀物，弄得它們縛手縛腳的異常難受。
時間往後拖得越久，束手就擒的機率就曾大一分。赤金鼓足肚子暗自吸氣，全身脈絡以極快的速度復甦著，但神識亂得如麻、胸腔內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反應，昔日那個靠天生神脈瑞氣包打天下的赤金，已經蕩然無存，僅余軀殼而已。
吼……赤金皺鼻衝天大叫，拼盡渾身氣力一頭撞向大霧犼。高高在上、身子佔據小半個天的惡魔霧犼微覺奇怪，連忙大開其口，更為濃稠的黑霧，逐漸把進擊的赤金包覆得隱隱綽綽的。
「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嗎？！」
喬蒙塵第一次聽到赤金張嘴講話，不由得又稀奇又緊張，就怕它弄出什麼大的岔子。他哪裡知道，赤金早已是強弩之末。
黑霧迷濛住視線，喬蒙塵只聽得身邊哐當作響，不知是什麼古怪在霧裡亂飛，而且全砸在赤金身上，他自己連一根寒毛都沒受損。
其原因在於，麒麟雖然失去祥瑞之氣的庇護，然而，罩住他身體的顥氣似乎生了根，像瞧不見的金鐘罩鐵布衫一般，讓隨黑霧湧出的無數大小不一、種類各異的骷髏頭無法靠近。帶濃烈血腥味的骷髏頭盡泛黑光，殺戾之氣甚重。看來，即使不知這大霧犼修鍊年限生辰幾何，光憑從它口中吐出的東西來推斷，不生吞下足夠多的活物，是不足以維持骷髏像子彈一樣密集的射速的。
赤金傳遞而留存的瑞氣是一方面；另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則得益於他被弄到爻山天坑內的那幾天，身體有所變化。雖然到現在為止，還不清楚是不是妖龍虞伯乾的好事。無心插柳柳成蔭，龍息潭強大的氣息，不單單可以滋養睡晶、延續公主幻體的陽壽，更能感染喬蒙塵，強健他的內體，影響他的氣血，理順他的脈絡，改善他的吸納。
失去神識，瑞獸家族的高傲和名聲，逼著赤金只能選擇以卵擊石，硬生生用血肉之軀去死磕大霧犼。按照約定，青黃二麟返身便逃，阿紫阿玄想拉都拉不住。它們可沒有赤金那般執著，什麼名門豪族、榮譽聲望，統統見鬼去，活命要緊！
一旁的霧犼倒是樂觀其成，根據流氓和強盜的一貫信條，還有什麼比恃強凌弱、以多對少更開心的事？當然沒有！於是，它們放棄追殺，轉而把怒火燒向赤金。
大霧犼的體霧和未消化的骷髏頭骨，與其說是對赤金的攻擊手段之一，勿寧說是輕賤和侮辱失去光環的瑞獸。大家心知肚明，這場戰爭既然發生了，就必須有一方被幹掉。
看看赤金靠近，大霧犼搖動尾端，黑霧裡就多了幾道慘白的閃電。電流過處，即便有氣罩保護，喬蒙塵的發須衣裳還是被靜電所染，根根豎起有如豪豬的背刺。
什麼情況？這廝居然能放電？！喬蒙塵緊張度陡增，差點從赤金背上掉下。他小時候淘氣讓電擊過，是以至今畏電如虎。
搖出生物閃電還不算完，大霧犼還有大殺招。它開其口吐其氣，一大股熾烈的液體，像夾雜著煙霧般溶化了的岩漿，對著赤金噴涌而出。已被閃電擾亂心神的赤金再也躲不開，滾滾岩漿劈頭蓋臉捂在中年麒麟的臉上和身上。
從麒麟的五行屬性來說，岩漿什麼的根本無需多慮。麒麟乃世上至陽至純至高的瑞獸之王，天下相生相剋的物事雖多，按照《麒麟養成教程》以及《如何正確做一隻安靜的麒麟》上的記載，除了至陰至柔的北方冥伯杜紫瞳一支的博帶魂師、高階甲士可以一敵，五行相剋一說對麒麟基本無解。
當然，即使熾烈岩漿無法秒殺赤金，也沒有令失了神識的麒麟好受——岩漿遇冷迅速石化，活生生的赤金就要被做成石琥珀，然後，深深地鑲進岩石里。
見機不對，一隻看熱鬧的霧犼猛然醒悟，它想起臨行前收到的交代，連忙不顧死活，沖入岩漿中一嘴叼住喬蒙塵，救了他一命。
…………
再次睜眼，熟悉的環境，熟悉的紫色樹林、紫色草地，喬蒙塵發現自己又回到爻山天坑的龍息潭之畔。懷裡的物品散落一地，短刃、手鐲以及不知能裝多少東西的如意袋，一樣不少。
無知無覺地，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剛才的遭遇恍如夢境。喬蒙塵坐起來嘆口氣，苦苦思索自己暈過去之前的一切。沉吟再三，他隨手拾起一石塊，對著潭水打起「水漂」來。
一漂、兩漂、三……漂，力量充沛手法拿捏得又恰到好處，要是水面不忽然冒出一個黑黝黝的東西來，這一漂下去激起十數個水花，那是一點都不難。難的是，喬蒙塵的興緻被腰斬。
一個美妙無比的浪之花瓣中間，史前恐龍大小的黑龍出現了。那雙獨一無二的大黑眸子，讓喬蒙塵立刻醒悟過來，這不就是地宮裡和他「深情」對視、阿紫她們口口聲聲稱之為「妖龍」的黑鱗龍虞伯嗎？除了它，還能是誰呢？
莫名其妙回到龍息潭，他知道再見虞伯是早晚之事，卻哪知這廝如此之快便現身，而且，帶著明顯的譏諷表情。
譏諷先生，您不爽的表情，是不是從娘胎裡帶來的？還是想以此表示您那卓爾不群的高冷范兒？
到現在，喬蒙塵才算真正看清妖龍長什麼樣子。陽光下，虞伯那流暢的黑色長軀流金溢彩、麟光森冷；前額上，一倚獨角傲天長立；獨角前面，就是那對似能解讀心術的巨眼——眼眸閃動之間，便能悟到世間的真幻美醜、看盡三界是非對錯。
不過，虞伯臉上最為惹眼的，是那對長長的龍鬚：像是被賦予生命一樣，長逾數米的須子甚為靈動，扭曲反轉、突合突分又或相互纏繞，如同大蛇的信子般不停探尋前方。
置身異星，對奇異生物已具備了一定免疫功能；是以，對方再來得突兀、長得再駭人狀貌，都沒能過分刺激喬蒙塵腎上腺素的分泌；所以，水中乍現的面孔和那密布的鱗甲，沒有讓他嚇得一屁股坐下去。至少，就在此刻，從虞伯的神態和臉嘴，喬蒙塵感受不到一絲邪性和恐怖。
這，還是出現在地宮裡那頭反覆無常的黑暗魔君、還是讓少女們戰慄的妖龍虞伯嗎？
見喬蒙塵不為所動，虞伯反倒是微感詫異。它一甩龍尾，身體騰地躍出水面，居然沒有帶起一滴水珠。在離水不到三尺的半空里，它像蛇一樣蜷縮成一團，只將大大的龍首露在外面，瞪著大眼滿懷期待地看著喬蒙塵。
「你想怎樣……」一言未了，眼角處有東西一閃而過，這亮度與龍鱗迥然不同。閃亮的東西會是什麼呢？現時的喬蒙塵，視力好得那簡直不要不要的。他分明看得清楚不過，在妖龍粗壯的頸項上，有一根透明的絲線，絲線上掛了幾樣物事，其中就有地攤貨手錶。
逮住小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