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空來客

  浮出水面，陽光真好。


  一遇到外界的光線，晶瑩剔透的晶體表面眼看著就灰暗下去，不僅沒了光澤，而且連被封在裡面少女也模糊起來，漸漸看不清裡面的狀況。


  這是要變異的節奏嗎？喬蒙塵有些懊惱自己過於輕率。將晶體沉入水潭，萬一人家是有意為之的呢？如此一來，好心辦壞事不說，可能還搞砸了別人的計劃！

  來得夠快！喬蒙塵還在不知所措，深坑上方的天際已經突變，碧藍的天幕被一道霞光裂開來，一頭赤金飛獸穿雲破霧，身披五彩錦環腳踏寶瑞之氣，離這裡越來越近。


  不出意外的話，正主要來興師問罪了。喬蒙塵，瞧瞧你乾的好事！


  這飛獸頭生獨角目如水晶，頷下有髯遍體金鱗，那無可比倫的祥瑞之氣、王者之尊，瞬間灑落到天坑的每個角落，足以震懾此間的一切邪靈惡物。喬蒙塵識得到，獅頭麋身、鹿角牛尾，這不是古書上的神瑞之物麒麟嗎？在虞伯墓裡面，也曾見過這種造型。


  於是，在赤金麒麟神聖的氣場里，出現這樣一幅畫面：鳥不鳴獸微語，似乎連風都停滯下來，往日里淙淙作響的水流聲，更不見半分動靜。唯有……喬蒙塵有點發懵，他獃獃地站在原處仰著頭看著天外來客，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心虛得很，因為這純屬好心的舉動，已經惹來了足夠的意外。


  強大無比的麒麟，似乎只是一部座駕。座駕一落地，一個雙髻少女滿臉怒氣走下來。少女綠衫紫發，手握一柄銀體塵拂，拂須星光點點，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


  「醜八怪，是你把女主的幻體，從龍息潭中弄出來的？！」


  長時間在野外生活，日晒雨淋風餐露宿，他赤腳光膀，雖然生性愛潔，勤洗衣衫勤洗澡，但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也架不住蠻荒地界的折騰，現時的他，早已衣衫襤褸、鬚髮皆長。加之，患處老皮剛褪新皮才長，一個臉上紫一塊黑一塊的，不是一個粗線條的犀利哥又會是誰呢？

  紫發少女一抬手，兩團耀目光球從袖口刷刷噴出，像蠶繭一樣，罩在已變色的晶體表面並慢慢擴散開來。隨著白光被迅速吸收，晶體表面的灰黑斑紋漸次消融，隱隱又能看見少女的模樣。然而，這種狀況沒有維持多久，晶體重新被灰霾佔據，顯得比之前更濃更暗了。


  少女大急，連連揮動縴手，更多的光球被送過去，一層層裹在晶體上。然並卵，晶體似乎有意作對，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決心，反擊著光球的治癒效果。這樣一來，晶體更黑得像個碳盒子，看不見裡面的人的一絲輪廓。


  紫發少女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冒失鬼，看你闖下的滔天大禍！若是救不了女主，你就是死上一萬次，也難消應天全族上下的損失……」


  面對沒有來由的責難，喬蒙塵沉默了。弄不清情況，他無力辯駁，可是又心有不忿。他抓了一把尚在滴水的頭髮，正欲為自己辯駁，突見少女轉移攻擊目標，跑到水潭邊大叫：「這個地方人神難進，一定是該死的虞伯你把這小子掠來當槍使的……死黑龍，你給我滾出來！」


  話音未落，天空中又出現一青一黃兩頭麒麟，各由一位服飾與它們相近的少女駕馭降落。


  「阿青姐、阿玄姐，你們來得正好……替代公主療傷的幻體，被這不知死活的傢伙弄出來，」紫發少女一指喬蒙塵，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上前朝他踢了一腳，「作死的醜八怪，說……是不是妖龍慫恿你乾的？」


  連受人身攻擊，喬蒙塵再淡漠的性情，也不足以支撐臉皮的厚度。不待對方的腳踢上身，他往後輕輕一縱，沒讓少女得逞不說，還差點令她閃了腰。未曾料想一個普通得可以直接無視的下界人類，竟敢躲避應天界的懲罰，即便這懲罰來自一位婢女。失了顏面的她再不多想，啪啪啪幾下，喬蒙塵臉上立刻多了些紅腫的五指印，那是一隻遁入空氣中無形的巨掌留下的。


  「不要隨便動手行嗎？有什麼事……難道就不能好好商量？」喬蒙塵依舊不明就裡，他左遮右擋地說道。


  「阿紫，等一下。」


  阿玄更謹慎一些，她看出喬蒙塵身手雖不錯，但畢竟還是一個凡胎肉體，單憑他自身的力量，斷無可能將晶體從深水裡弄出，背後一定有推手在支持。至於推手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從進到這氣脈濃郁的異界，恐慌多多少少還是籠罩在三個少女心上。


  「怕它做甚？」幾人嘰里咕嚕商量一會兒，阿紫陡然提高聲音。「有赤金在，諒這頭詭計多端的妖龍不敢出來耍怪！」


  「現在不是討論這事兒的時候，趕快想法把公主的幻體護送回天城，拖累公主玉體的康復，我看，大家也不用活了。」幾個女子嘰嘰喳喳耽誤時間，話最少的阿青不得不這樣提醒。


  阿紫：「只有將『睡晶』擱在如意袋裡帶回去，請藥師處理……憑我們幾個的道行，也許只能延緩睡晶的衰亡。」


  阿青猶豫：「沒有龍息的沁潤滋養，恐怕在回去的途中睡晶會出岔子。」


  「不是有現成的營養液嗎？」阿紫瞟了一眼無辜的喬蒙塵，「把他捆好捎上，把睡晶放在他身上。」


  在龍息潭呆上了一段時間，不管願不願意，喬蒙塵早晚的吐納呼吸，身體髮膚接觸之所在，皆是依靠這種強大無匹的氣息，他身上也早就歸集了足夠的龍息之氣。始終被囚於這種兇險之地，他有無數次機會被含情脈脈的死神親吻，換著別人也許會經絡盡斷、五臟俱毀最後咯血而亡，但喬蒙塵有異於常人的內體，幾次窒息昏睡之時似乎都離鬼門關很近了，但最終還是挺過來，身體的各項機能也在巨變之中。


  如能保持這種體質回到地球母親的懷抱，什麼黑色閃電、什麼古巴橡膠、什麼飛魚菲爾普斯，統統可以安靜走開，愉快地打醬油去了。奧運會、世錦賽神馬的，都將全部變為喬蒙塵刷記錄的走秀台。對於不甘心就此埋沒才華的運動員，想來也最多不過在第二名的位置上，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阿玄早就探知喬蒙塵身上積攢的強悍氣息，故才動了將喬蒙塵當保姆使喚的心思。對於這一提議，阿紫囿於年幼功淺，無法獲悉醜八怪到底有多大的手段，所以堅持己見非要先教訓教訓他。


  阿青火了：「不知死活的小鬼，守護公主的幻體不被侵擾，本來就是我們分內之事！現在好了，不但沒有盡到職責，反倒是讓妖龍利用無知的人類，破壞了幻體的境界……再耽擱下去，亡羊補牢可能都無濟於事了……要死自個兒去死，不要拖累大家！」


  喬蒙塵心裡那個憋屈，不是一兩句話道得明的。他訕訕地發著小呆，不知道這幾個容顏姣好卻面露驚慌的少女們，最後會給自己一個什麼懲罰。


  自己約的炮，飽含著熱淚也要做完啊！自己的過失，不論如何，也要擔當！


  有點痛的人生感悟！如果他多一點所謂的責任，就不會主動退學，也就不會搬到外面住，也就不會被人下黑手，也就不會自暴自棄，也就不會在下雨天看書，也就不會被雷打，也就不會流落到這裡。


  艾瑪呀，說多了都是淚！總之，不要在下雨天看書學習。


  喬蒙塵的人生感悟剛一停歇，那邊也有了結果：把「保姆」押上一起走，要是回天無力無法延續幻體的命數，那麼至少可以先將保姆兼儈子手喬蒙塵做掉泄憤。


  很黑很暴力。


  阿玄取了如意袋，念動符語，黑光一閃，那溫養什麼狗屁公主的晶體便嗖的一下，被吸入小得可以的袋子里。接著，一道似有若無的晶環，來自阿青的食指指尖，定定地纏繞著喬蒙塵，不由他不走。


  他們的一切舉動，三頭麒麟全看在眼裡。特別是那名為赤金的麒麟，睥睨著喬蒙塵，眼神中隱然有嘲諷、輕蔑的成分。相反的是，青、黃兩頭麒麟看稀奇一樣打量著喬蒙塵，不出意外的話，這絕對是它們頭一次見到地球人。


  赤金應該體察到這兩個傢伙眼裡的困惑，它像馬一樣輕輕打了個響鼻，似在提醒這兩個後輩要時刻注意自己儀容儀錶，不要失了瑞獸的崇高和尊嚴。


  馬上就滿八千零八歲的赤金，自覺已經很老了，雖然這個歲數距它至今健在的祖父——偉大的墨卲，還有十餘萬個日夜的光陰可以揮霍。


  為什麼會未老先衰呢？是厭倦了上界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裝模做樣，亦或是對下界永不停歇的紛爭、你死我活的現狀、不可調和的局面困惑，已經讓赤金煩不勝煩。因此，它對於兩個小輩的行為舉止更為嚴苛，也許，它們不出現在它的視線中，才能完全免去它那故意的刻薄。


  赤金，你是不是忘了，即使貴為至尊的麒麟，也需要有人作為命主，無論對方來自上界還是下界。可惜，到現在，赤金沒有機緣遇上自己的命主，同樣，兩個小輩也在追尋著同一個目標。


  這就是赤金心情不佳的主要原因。


  在離天大陸，神獸、瑞獸、妖獸以及諸神上界，壽命不會永恆，自然死亡或外力脅迫生命，永遠是他們邁不過去的坎。為了儘可能富貴延年、壽與天齊，儘快尋找到冥冥之中的命主，以幫助他們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大幅度提高攻擊、防禦的能力，擺脫成長的煩惱，始終如一地貫穿於他們的生命線之中。


  眼看八千六百年的壽元大限就要來到，赤金很著急。


  等一下，何謂命主？


  翻閱了一下浩如煙海的玄古骨書，找到這樣的答案——命主，又稱作互為命主，是一種依附關係，只有依靠對方的幫助，才能使自己的修鍊達到完美的境界。一旦互為命主的關係確立下來后，亘古不變。


  簡單說，就是找只寵物來養。你愉悅它，它逗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