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潭水深處
事後證明，一切都是喬蒙塵想多了。
只要一被觸碰，石壁上的裂縫竟會慢慢收窄，直至全部消失。而更為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裂縫不是憑空消失，它會轉移到相隔不遠的石壁上，其形狀長度走向同消失的裂縫一般無二。
喬蒙塵悻悻停手，眼看無孔不入的霧氣迫在眼前，他心一橫，自欺欺人地捂住口鼻，以為如此就能減少致人昏迷的傷害。
他還是想多了。
但是，有過第一次的經歷，喬蒙塵也積累了些許經驗。他發現，自己高速奔跑中呼出的體內之氣，能有效壓制紫氣侵入體內的速度，降低由此產生的對胸口的壓迫，延長神志的清醒。當然，這得有個前提，即腳下的路坦蕩光明，一望無阻。
這實在很難為剛吃了頓飽飯的喬蒙塵，可抱怨毫無新意，唯有努力奔跑。
那麼，奔跑吧，大兄弟。
這一回，他跑動的距離遠遠超出第一次很多。有光源石相助，更兼具眼力過人、內體之質大為改觀，喬蒙塵的體力絲毫沒有受長時間奔襲跑動所累。迷霧的紫氣難以遮擋住腳下的路，他反而越跑越有勁，完全停不下來。
繞著水潭跑了一圈又一圈，就差鋪上塑膠跑道，和山呼海嘯的喝彩聲。
此時，可惡的紫氣若有所感，積澱下來的氣霧愈加稠厚，使得喬蒙塵頓時失去方向感，慌亂中砰的一下撞在樹榦上。不出所料，喬蒙塵又仰面倒下，整個人陷入沒腳的落葉中沒了動靜。
完全闔上眼皮前，喬蒙塵彷彿聽到濃霧中有笑聲傳出，這笑聲，透著主人那種幸災樂禍、整蠱與頑劣的心態。失去知覺前，喬蒙塵心念一動，好熟悉的自娛自樂氛圍啊，這不是那變化無端、以作弄人為樂的黑鱗龍的手法，又會是誰呢？
這一躺，不知又睡了多久。睜開眼的第一感就是，喬蒙塵覺得自己精神更為強大體力更為充沛身手更為矯健。為什麼呢？重新活過來讓自然他欣喜萬分，不自覺地想來個鯉魚打挺以示慶賀，孰知這個挺打得夠高夠遠，他拼了命拽住樹枝，才止住一往無前的身形，成功地解除了又一個屁股著地的窘境。
但最終結局也沒好到哪去，纖細的樹枝吃不住喬蒙塵的體重，慢慢地斷了……離地雖高但下面是層厚實的落葉，只要姿勢正確，應該不會摔得很過分。喬蒙塵放心地鬆開手，砰……不偏不倚正好磕在尾巴骨上。
一聲悶響，人著地了尾巴骨卻沒事，地上反被沖開一個圓圓的淺坑，落葉均勻地散在淺坑邊緣，其狀就如被巨人吹口氣形成的一樣。
喬蒙塵望了幾眼，摸著屁股想自己是不是被人打了雞血，亢奮得過了頭，高空墜落也不覺得疼痛。剛一挨地，又一種奇妙的體驗直湧上來，這是一種大腳穿小鞋的難受勁。喬蒙塵皺著眉彎下腰去，詫異非常：褲子變得又短又窄，就像穿錯了別人的一樣。
沒來由地到了這奇特的異域星球，褲子和腳上這雙著名的「阿迪王」運動鞋，一直好好地穿著，連睡覺時都沒有脫下來過，不可能穿錯，除非是有人乘他昏睡之機偷偷換了。細思極恐，喬蒙塵菊花一緊，遂連忙仔仔細細重新審視一遍，但見褲子上被香煙烙過的疤痕音容宛在，方才半信半疑，可能是褲子縮水了。
費力蹬掉身居七雙正版之一的絕版阿迪王，喬蒙塵馬上明白褲子為什麼變短了——他竟然長高了，腳也隨之變大，原來的尺碼已就變得不再合腳！
天啦嚕，這到底是怎麼的了？
喬蒙塵攤開手掌，一眼看去，再熟悉不過的五姑娘已變得不那麼親切，手指變長手掌變寬變厚！他翻來覆去感慨半天，又想到一件事，於是伸出右手在左腕上摸索，不見了……手錶不見了！他連忙左手交右手，也沒有找到那塊片刻不離的手錶，地攤貨手錶。
有些東西，並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也不能說割捨就能捨棄的，譬如，童年的陰影、惱人的作業、青澀的初戀……這隻山寨浪琴手錶，是喬蒙塵用掙得的第一筆錢買的，其紀念意義堪比廣島核爆、人類登月、與初中女同學偷偷摸摸親嘴等等。
一定是剛才摔跟斗時不注意，他低頭暴走，滿心指望手錶好好的躺在原地。可是沒有，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是沒有。而且，還剩下的大半隻烤兔也不見了。他記得清楚，吃完后是用葉子包好掛在樹梢的。他不知道這次又睡了多長時間，可即便睡上一個世紀，兔肉君只會變成兔肉木乃伊，絕不會無故消失。
所有的疑點，皆指向同一個目標，想賴賬？門都沒有！
水潭中升起的紫氣、消失的兔肉，可能還包括手錶在內，絕逼是黑鱗龍乾的好事！
想到此關節，喬蒙塵有些不忿了，裝神弄鬼放毒氣折磨人也就算了，還偷人東西，這，還是一個有節操的龍可以乾的事嗎？作為有氣度的90后，其它的損失均可以忽律不計，唯有這用血汗錢換來的地攤貨手錶，必須要討一個說法才行。
主意一定，喬蒙塵往空中瀟洒的一躍，硬生生從離水潭十餘米之遠的小樹林中跳將過去，穩穩地落站在潭邊。由於是初試牛刀，落地時計算稍稍有誤，一隻腳已踏入水中。沒有崴腳，沒有屁股先著地。對了，書上說潛能都是激發出來的，喬蒙塵這次相信了，更對自己能離開這個天井一樣的囚禁之地，充滿著前所未有的自信。
命運是否早已安排好了？喬蒙塵被丟棄在這前不著村后不挨店的鬼地方，是不是早就被神和仙們安排好的結局？也許，前路還有更多的居心不良、不知好歹的預設，喬蒙塵此刻卻無從知悉，只能一點點用微乎其微的力量來自我救贖，為自己莫名的一著不慎、處處被動的未來埋單。
潭水清澈碧綠，游魚大爺們表示很與它們無干，有什麼事去問村長。
他深吸一口氣，壓水花夾內褲，入水動作嚴格按照標準的跳水運動員的姿勢進行。他的水性不好、泳技稍差，但在紫氣中練長跑逼出來的內體，應該能助他一臂之力。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潭水如果過深的話，下面恐怕會冷得比較厲害，體內的能量足不足以支撐他安全返回。
真的找到黑鱗龍，萬一這廝矢口否認見過手錶，如何應對？管它呢，他又不理虧，何懼之有？再說，即便找不到小偷，找找出去的路徑也是不錯的選擇，他可不想像武俠小說中主人公一樣，為了某個秘笈被作者囚禁在地下監獄，一關就是好多年。
水質柔柔地與體溫相得益彰，很舒服，適於作為天體浴場。喬蒙塵甚為不解，為何這大山深處的小山潭裡，會蘊藏著這麼愜意的洗澡水。下潛大約五六米，水中變得黑暗不少，即便他的眼力大為改觀，四周的景物也是朦朦朧朧的，看得不很真切。
在這個深度，喬蒙塵來來回回遊了幾圈，想找之前看到的「海帶」，卻不得其法。吸納紫氣的好處也逐漸顯現，水中呆了這麼段時間，他沒有想要鳧上去換氣的急迫感。他從懷中取出光源石，更鼓足餘勇，朝身下兀自看不到頭的水域游去。
水潭深處，那種熟悉的強大氣息融在其中，讓喬蒙塵幾乎可以斷定，黑鱗龍應該離他不遠了。游著游著，喬蒙塵下潛的速度慢了下來。因何？因為前面有一處亮光，不用光源石也看得清；而且，水溫更慢慢變熱，與上層水域呈現一冷一熱之感。
這裡的水草茂盛異常，各色各樣，當然，多以紫色為甚。星星點點的光透過草叢，如夢似幻。深水處的水流舒緩，水草皆朝著有光源的方向生長。撥開水草的屏蔽，眼前是一個光明的世界，黑暗水域中的光明就出自這裡。
一個滿是液體的透明正方形晶體泡在水中，裡面發出柔和的光輝，如果不是他的目力足夠好，必會撞著幾乎與水色一樣的晶體。晶體內部，流金溢彩聖潔無比，光環由強到弱，從中心往外一輪輪擴散、消融。
喬蒙塵游過去，大著膽子觸碰一下晶體。
不知藏於絕壁環視的水域多少年了，這塊材質古怪的透明晶體入手像果凍一樣柔軟有韌度。對於這個處處透著神秘和古意的不知名的星球，喬蒙塵已經漸漸習慣，稍加感嘆，他準備離開。
有情況！
一個少女的倩影，鑲嵌在晶體之中，如同遠古時代遺留的琥珀一般。只是，這琥珀有些大。是神仙嗎？某種從來未曾有過的概念，在喬蒙塵的思海中定格下來。少女身形婀娜容顏絕美，白衣如雪長袖輕搖，在聖潔的光澤里無聲無息存在著，全身上下沐浴著出塵清幽的氣息。
是誰如此鐵石心腸，將這美若天仙的女子殘忍地封鎖於遺失之地？有誰知道究竟有多久？她的父母造嗎？男票造嗎？
似曾相識的命運，讓喬蒙塵隔著「果凍」來回遊動，流連再三而不忍離去。
喬蒙塵，你敢說自己不是被琥珀少女的美色所惑！如果裡面躺著的是醜女無鹽，你還會如此這般嗎？
突然，少女的眼睫毛動了一下，令喬蒙塵肝顫不已。所幸，恐怖電影中出現的老式橋段，並沒有隨之而來。他心神稍安，一個念頭立刻湧上來：把少女封在內部投進深潭的人是誰？要殺人滅口還是毀滅罪證？看情形，事發不久；也許，這女孩有得救。
喬蒙塵暗吸了口氣，下潛到晶體下方，手臂腰部一起用勁，托著這潭水深處的古怪光源便往上游。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氣，可是晶體輕得異乎尋常，而且水中有浮力存在，猝不及防之下，他連嗆幾口水，差點讓這能容納好幾個大活人的晶體又掉回原處。
在下方看不見，就在他推動晶體的瞬間，一道光柱穿過水麵，迅速消失在虛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