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禁閉之地
不疾不徐的水珠,滴在喬蒙塵額頭上,將他喚醒過來。他勉強撐開眼皮,腦袋暈乎乎的只感覺天旋地轉。還沒有完全站穩,一個踉蹌跌倒下去。這一回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醒轉。
喬蒙塵習慣性地揉著眼,審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環境。
現在,他躺在一處滴水岩下方,面前有潺潺小溪流過,明晃晃的太陽高掛在天邊。這裡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視線範圍內生了些異乎尋常的紫色、淺紫色的植物,其間,有小鳥在歌唱,有小獸在流連。
等到眼球完全適應這裡,逃出生天的喜悅即被新一輪的擔憂所擊潰:高天之上,天青雲白有風拂過。四面皆是高逾千尺的懸崖峭壁,他就像一隻井底之蛙,一眼望去空自歡喜卻無法脫身,雖然井口足夠大,卻也只有坐井觀天的份。
他心有不甘,繞著天坑轉了一圈,希望能發現意外之喜。然而,現實很殘酷,根本找不到爬上去的路。在這裡,除了那些樹叢,只有一個小小的盈滿碧水的山潭,絕無可能尋到捷徑離開深深的天坑。
避無可避的失望與沮喪再次襲來,像一個超級抱摔,他第三次失去知覺。
天光漸暗,巨坑中紫氣越來越多,積澱下來好像城市的霧霾一樣濃稠,以至於直接將喬蒙塵憋醒過來。他劇烈地咳嗽了幾下,胸口卻好似被大石壓住般無法暢快呼吸。
莫非紫氣中含有劇毒?!
他被這個念頭嚇壞了,立刻從地上爬起,像只無頭蒼蠅,狂呼著在濃厚的紫氣中亂跑亂拱。失去了準頭,當然下場好不到哪裡去,沒跑兩步便摔出去,臉上手上被荊棘掛開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口子。
逃命要緊,他根本無從多想。如此,腳下拌蒜,又順利地栽了個跟斗,光源石從口袋中滾出來,白光穿透了紫色濃霧,照見了四處的景物。喬蒙塵大喜過望,抓起救命稻草一樣的光源石,在紫氣中狂奔。
很是滑稽的一幕啊!在這個不知名的星球上面的這個不知名的深坑裡,一個滿臉是血的青年正在發足狂跑,試著躲避不知名的氣體可能帶來的不知名的滅頂之災!
想要躲開無處不在的紫氣,基本上沒有可能!
喬蒙塵只是下意識地跑著,他不想坐以待斃,更不知道能堅持多久。這一回,有了光源石的佐助,倒是能清楚辨識方向了,只不過他再咬牙都無法跑得下去了。因為,胸腔已被呼入的氣體填滿,眼耳口鼻皆噴出血沫來,等待他的似乎已是死路一條!
小水潭恍惚在眼角中閃過,喬蒙塵腦袋嗡嗡響著直挺挺倒下了,左手距離輕柔的碧水尚有尺許之遠。
…………
嗚嗷……撕裂了天空的長嘯,復又回蕩在這片天際。
下雨了,水珠稀稀落落墜落,大地便激起點點灰塵慷慨回報上天的饋贈,給這廣袤的蠻荒邊地帶來些許生氣。天空訪客的到來,也勾起了小水潭那一汪碧水的羨慕,借著雨水的勢,有水滴跳到岸邊去,包括喬蒙塵的屍首上面。
雨住天黑,紫氣散盡,喬蒙塵保持著倒地時的姿勢一動不動,全身冰涼。
晨曦來臨,金烏東升,喬蒙塵沒有動。
無盡暗夜,凄冷悲涼,喬蒙塵沒有知覺。
第三天中午,小池塘的岸邊,十幾隻灰野兔草吃得咸了,聚到這裡來飲水解膩。正痛快間,為首的兔王一聲哀號,長耳朵被一隻紫皮膚的手抓得牢實,無法率領兔子兔孫逃回巢穴。
喬蒙塵身體罩上一層土,形如枯槁面容憔悴,乾涸的血液東一塊西一攤塗於臉脖,唯有雙目精芒如炬。一擊得手,他提著野兔搖搖晃晃站起來,四處尋找生活做飯的工具。
算這隻兔子倒霉!不是開玩笑,從倒下那一刻算起,他已經三天兩夜滴水未進,求生的本能,讓他不可以放過任何可以得到的食物。
兔子剝皮洗盡,他用眼鏡聚光取火,以獐茅草、野胡麻等攪汁塗抹兔肉,架在火堆上開始炙烤起來。作為一個廚師的好胚子,他知道有些喜鹽植物的葉莖天生就能調味,在選無可選的情況下,用它們來避免出現寡鹽少味的烤兔肉,完全沒有挑戰性。
咽下小半隻烤兔,他成功止住顫抖不已的身子,滿足地斜躺下去,心想要是再來一杯果汁的話,那就更圓滿了。吃飽了,他這才覺得下巴奇癢無比,忍不住撓了幾把,卻覺得越撓越不對勁:
胡茬已長得老長,似有碎皮膚吸附在上面;臉上被燒過的部位,還耷拉著一塊更大的軟乎乎的東西……
喬蒙塵不敢耽擱,全身上下摸索一陣,方才恍悟過來,這裡根本找不到鏡子之內的東西。他稍一躊躇,趕緊跑到水潭邊上。
水平如鏡的潭水中多了一個犀利哥,蓬頭垢面、嘴尖毛長的樣子,實在不是一向整潔的喬蒙塵的風格。喬蒙塵呆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噎得他眼淚直外冒。自小到大,無論世事多麼艱難,人心多麼難料,他從不往心裡去。只是,此情此景讓他心裡產生太大落差,所以沒能控制住。
似乎也有利好消息——通過水鏡看得清楚,耷拉著的東西是燒傷部位的老皮,像蛇蛻一樣被新的皮膚取代。從觀感從觸感,他確信長出的新皮沒有坑坑窪窪的疙瘩。如果這樣,那張醜臉會慢慢消失嗎?自然蛻皮的原因何在?是這異星的環境、食物和水質,還是黑鱗龍那神聖的龍息,要不,就是紫氣中含有某種宜於皮膚新陳代謝的元素?喬蒙塵低頭望著水中的倒影苦苦思索,不得其法。
正長吁短嘆,突見清風微拂、碎金點點,水潭深處隱隱約約有海帶一樣的水草隨波逐流。不知不覺中,該死的這不知名的荒僻深坑裡,原本鳥鳴獸歡的景象變得寂寂無聲。
「怎麼回事?」喬蒙塵覺得一股寒氣直衝後腦勺,他也覺得不大對勁:在這小小的淡水池塘中,會長出如此粗壯的海帶來?就在剛才,他分明看見飄忽的「海帶」上有銳光閃過!再想仔細觀察,池水如同開水一樣劇烈沸騰起來,蕩漾不定的水波中,「海帶」突然張牙舞爪,好像要成精。
打住,不知道建國后不可以成精嗎?
喬蒙塵嚇得往後一仰,身體本能地騰起一人多高,遠遠地摔出去,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這一回,他卻是被自己嚇傻了,身體素質怎麼一下子提這麼高?青鸞蛋、草藥湯、野兔肉一一從他大腦中浮現而過。
就在剛才抓野兔時,喬蒙塵便感覺自己出手快准狠,根本沒給草上飛逃命的機會和時間。況且,「水鏡」在怎麼樣,效果也絕對趕不上真實的鏡子,他卻能從中看出自己皮膚的變化,那麼……他的眼力也隨著突飛猛進,甚至超過受傷之前了?
顧不得多想,他扶著磕得生疼的屁股站起來,手拿短刃橫在胸前,提防不知為何物的「海帶」鑽出水面害他性命。等了良久,直到潭水漸平漸息,卻也未能等到兇險的發生。
他躡手躡腳慢慢返回潭畔,潭水平靜幽深,靠近對面樹蔭下的淺水中,有幾尾安詳而恬靜的游魚。游魚顏色各異大小不一,自顧自地在覓食嬉戲,剛才水波翻滾的情況渾似沒有發生過。
依舊孤獨無助,喬蒙塵卻越來越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花,水中的確有異狀出現過,只是這一切來得太快,他還來不及看出端倪來。
他又一次趴下去仔細查觀察水面,感覺這小小水潭中的水深不可測,周圍崖壁淌下的溪流皆匯聚於此,卻始終無法灌滿池子,說明這處水潭一定與外界相通,只是不知潭水會流向何方。
想得累了,他低頭啜飲著潭水。潭水中央,有白雲悠悠掠過,天空藍得讓人絕望。對了,前往爻山的路途中,那些在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飛獸妖禽們,現在躲哪裡去了?怎的一隻都看不見了呢?莫非這個深坑不在虞伯墓左近,而他自己又是怎樣離開這廣袤荒涼的爻山地域的呢?
可憐的喬蒙塵像無翼的井底之蛙,抬頭望著上方的藍天白雲,心裡滿滿的儘是沮喪。
他有些睏倦了,就在他努力撐著眼皮準備砍些樹枝老葉做床時,卻瞥見幾天前讓他困惑不已的紫氣,又開始慢慢生成。
是的,沒看錯。
不過,這一次,他發現紫氣的來源:在水潭中央,剛開始只有一縷紫氣從水底冒泡之處升騰,就像溫泉發出白色的、無色的氤氳之氣一樣。接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浮上來,帶來更多縷紫氣。佔據整個水潭上方后,這些紫氣逐漸成形越積越厚,然後肆無忌憚地往外擴張,直到鋪滿深坑內部為止。
喬蒙塵暗叫不好,他不想再次受罪,遂轉頭便逃,妄想找一處低緩的崖壁攀上去,暫且避一下紫氣對身體的侵害。
慌亂之下,倒還真讓他找到救命稻草。一株歪脖紫松斜斜地生在前面的石壁上,紫松所在之處不是很高,樹根距離地面也就五六米,要是順著裂縫上行到樹根那裡,然後再爬騎到樹榦上,興許能躲過這倒霉的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