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黑鱗龍出現了
喬蒙塵睜開眼時，全身又一次汗流浹背，只不過這回他真的是被熱醒的，因為這裡的溫度堪比熔爐。四下里靜極了，他勉強抬起還在嗡嗡作響的腦袋，費力地打量起這兒來。
彼處很黑很大，瞪大眼睛也看不出端倪。喬蒙塵心中一急，嚯地站起來。當的一聲，一個亮晶晶的石頭掉了出來，然後，又是兩樣東西爭先恐後撞擊在地，哐當哐當的，就像掉在鋼板上一般清脆作響。
光源石柔和但堅定的光線，從喬蒙塵手中照亮四面八方。他抬高手掌，依然找不見黑暗世界的邊緣，卻發現黑黑的地面有朦朧的白光。喬蒙塵蹲下去仔細觀察，發現那白光居然是從地上反射的光源石之光。他用手摸了摸，觸覺異常光滑且稍顯冰涼，渾不似凹凸不平的石磚表面。再湊近一些，反射的光更強勁了，上面呈現出黑亮的金屬質感。
聯想到這幾天匪夷所思的遭遇，喬蒙塵忍不住自言自語：「看起來，我是到了一個大鐵疙瘩上了？」
咦……拖長的帶著埋怨的鼻音在喬蒙塵耳旁回蕩，好像在責怪他的到來，無端清擾了暗夜的安靜。
喬蒙塵嚇得呆了呆，連忙將光源石掖到懷中慢慢蹲下去，四處探尋聲音來自何方。其實，想遮住光線基本上就是自欺欺人，透過海獸衣的包覆，光源石將光亮執拗地發散出去，印襯得喬蒙塵的臉色一片慘白。
又一陣愈加劇烈的熱浪令喬蒙塵幾乎喘不上氣，竟讓他寒毛倒豎氣不敢出。熱浪後面，倏地多了兩盞幽幽的夜燈，這夜燈看不見燈芯，卻透著某種永不磨滅的威嚴。
突然，夜燈動了一下，稍待，又動了一下，就像在眨眼般快速而安靜。夜燈後面，緊跟著傳出一聲悠長的呼吸，似乎是某種生物在嗅聞著什麼。空氣彷彿凝固，身邊靜得連掉根針在地上都清晰可辨。喬蒙塵聽得到感覺得到，夜燈後面，有一脈他從未體驗過的強大而神聖的力量。這力量歷經萬年而不朽、獨遺孤處而永生！
夜燈又動了，越來越大越靠越近。一堵剛烈無比、恐怖無匹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勢強壓過來，將喬蒙塵擠壓其中，逼迫得他幾無呼吸。
儘管神智已亂、四肢發顫，心臟感覺像被熔化，血液順著耳垂、眼角及嘴邊流出來，凡胎肉體的喬蒙塵依然努力地強撐著。不管將要面臨何種局面，也不管黑暗中隱藏著什麼絕世怪獸、冥界妖魔，他都不想倒下而淪為對方的笑柄，受盡輕賤與欺凌。
來了！「夜燈」更近了。
這不是照亮暗夜的明燈，而是一對大得出奇的眼睛！或許，是為了更好地看清擅闖禁地的不速之客，眼睛的主人貼到喬蒙塵跟前來，和他四目相對。哦，不對，這一隻眼睛幾乎快要趕山喬蒙塵的身高了！它湊到近在咫尺，這不是眼睛的主人出於好奇，而是一種嘲弄或者說威逼。
喬蒙塵驚魂未定，噗的一下破空聲響，巨眼消失了，一隻僅比小狗大點不多的四腳獸站在面前。這傢伙全身漆黑，小耳朵配上兩顆外翻的齙牙，一雙足以萌翻人類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要不是尾巴長長地拖在地上，咋看之下，還以為是只小型鬥牛犬呢。
這萌貨是誰？巨眼和它的主人呢？
喬蒙塵心中直發毛，不是被巨眼的突然遁形所惑，只為眼前這個萌貨的出現感到膽戰心驚：童叟無欺的那雙大眼，不知何時變得無情寡義，冷漠、殘忍、譏諷、挑釁的味道逐一從中流露；更奇怪的是，它的嘴角多了對會變化的鯰魚須子，鬍鬚變化自如、可長可短……
撲哧……一道青煙在光源石下湮滅，小萌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巨大的牆壁。白光下，牆壁微微顫動，那是閃著死亡之光的無數鱗片。就在這迫人的炙熱中，那雙巨眼重又亮起；而巨眼的主人，則就此現身。這回不會弄錯了：一頭巨大的、只活在神話傳說中的黑鱗龍，居高臨下地睨視著……
這是換了別人，可能要被活活地嚇出神經病來——黑鱗巨龍在他眼前不斷幻化體型，究竟是在耍寶賣乖，還是在炫耀武力？
喬蒙塵暗嘆一聲：這是哪裡？猢一罡和石中逵他們躲哪去了？莫非自己不幸患上「穿越綜合症」了，竟然又情不自禁地……穿越到另一個玄空古界、世外桃源？
他這樣想著，或多或少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亦忽略了黑鱗龍的存在。
黑暗中的黑鱗龍勃然大怒，兩道火焰噴濺而出，霎那間焚得夜色由墨轉彤：即使被囚禁了千年，即使嘴巴已生得忘記該怎樣發音說話了！但是，不論桑海滄田，它依然是那隻頂天立地、叱吒天宇的不羈邪靈，無視天律地法，恣意妄為敢同天下為敵。
它何曾遇到過如此不受待見的際遇？
「虞伯，您是虞伯吧？」喬蒙塵猛然醒悟，他拿出了光源石。
一股強勁的氣流無端生起，颳得喬蒙塵立足不穩，剛拿到手上的光源石陡然落地。原來，黑鱗龍孩子氣地惡作劇起來，有意呼出體內的龍息來戲弄他。黑鱗龍實在太大了，隨便打個噴嚏或放個屁，就能輕易吹走他。這股龍息熾熱而迅猛，更夾雜了幾許龍涎在其中，濺在喬蒙塵臉上、身上。
這是什麼狗屁東西……喬蒙塵顧不得其它，匆忙捻起袖口就欲拭去臉上的口水。這龍涎清水一樣，與皮膚接觸后立即汽化，稍稍帶走喬蒙塵身上的暑意，令他減了幾分燥熱。
隨著黑鱗龍仰頭一聲清嘯，喬蒙塵眼前一亮，一個燃燒的圓球出現在他上方，即刻照得這方黑暗之地亮亮堂堂。
好大一座地下宮殿！
與這裡相較，剛才經過的虞伯墓除了面積大之外一無是處，完全就屬於平民級別的建築。而這座地宮，卻只能用美輪美奐來形容——兩兩而立的巨大柱子亮著耀眼的金光，附在柱身的玉龍翡鳳騰雲欲飛；金柱中間讓出一條寬餘十數丈、長得看不到頭的鉑曜石大道，道沿以瑪瑙鑽石為飾劃分皇道丹陛，在火球的印襯下，西瓜大小的各色寶石熠熠生輝；距離地面百餘丈的地宮頂部，一頭威嚴的魔鷲麒麟低著金屬面像俯視眾生，魔鷲麒麟的身體極碩，不怒而威的樣子讓人一見之下立刻心生懼意、氣不敢出。
地宮的中心位置，立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的巨型冰雕。冰雕的眼部均鑲晶瑩奪目的龍珠，在火球下發出瑞澤的光輝，佑護著當間的噴泉。
一池碧水的噴泉盈盈欲滿，泉中有一棵幾近透明的植株。噴泉氤氳之氣的沐浴下，植株不斷變換形狀，一會兒枝繁葉茂一會兒花開花落，須臾之間便歷盡一年四季。這透明植株金華玉葉，一見就知乃是非比尋常之物。
整座地宮神聖無比、大氣磅礴，應是一處按照皇家制式建造的皇族長眠之地。
喬蒙塵無暇欣賞這些，因為眼前的黑鱗龍已足夠讓他噤若寒蟬了。黑鱗龍身軀長大，喬蒙塵在它面前恍如一隻小狗崽。它不斷扭動身體，龍目猙獰長須輕搖，黑黝黝的鱗甲暗含殺戮之氣。
想都不用想——喬蒙塵的當務之急，是如何避免進一步激怒這頭怪獸。
「不是我想來打擾您，而是……算了，我也說不清楚怎麼回事。您老休息吧，我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虞大哥……大叔……」
本來，黑鱗龍怒氣稍減，正歪著頭巨爪輕敲地板，像人一樣用心聽著講述，誰知喬蒙塵最後一句話卻引火上身。黑鱗龍面色驟變，皺起鼻子露出牙齒，一團火焰從口中噴出，看看就要燒到喬蒙塵時突然憑空熄滅。
也許可以這樣認為，巨龍對喬蒙塵稱呼自己的方式甚為不滿，是以故伎重演。喬蒙塵緊張地自忖著，一個想法在心底轉了幾轉：莫非這棲身黑暗地宮的黑傢伙，居然十分在意別人對它的看法！那麼，應該怎麼做才滿足得了它的虛榮心呢？
「前……前輩……您看，誤入您的宮殿純屬之舉，我非常抱歉並表示十二萬分的遺憾。那個……我想表示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對您正常生活習慣造成太多不變，請容我卑微地離開。」
正說著，在衣冠冢里取到的短刃和手鐲哐當一下，從喬蒙塵的懷中掉出來，滾到黑鱗龍身邊，讓他和它同時變了臉色。
喬蒙塵表情尷尬，黑鱗龍則是一臉奚落之狀。喬蒙塵隱隱感覺不太對勁，因為他可能沒有離開虞伯墓，現在的位置似乎是在門樓下面……這不是打臉是什麼？剛才啰啰嗦嗦說了那麼多，浪費表情不講，還讓人家抓了個現行，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黑鱗龍與虞伯是何種關係，有沒有搞過基。
小偷被主人家抓了個現行，還愣說自己是無辜的。喬蒙塵有點彷徨，思考怎樣措辭才能撇清自己的關係，博取對方的好感和同情：「那個，前輩……您看……」
黑鱗龍已失去同喬蒙塵友好對話的心情，它索性轉過身去，留給喬蒙塵一條碩長的龍尾。從後面看，黑鱗龍身材偉岸形體矯健，彷彿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肉都充滿力量……不過，尾翼好像缺了個角，用一塊黑布替代。
一股強勁的力道，啪的悶響著，把喬蒙塵震到半空中。所幸的是，不知出於什麼緣由，黑鱗龍沒有向他噴火、沒有對他打噴嚏，也沒有沖他放屁，只是動了動殘缺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