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押生死
聽到江濁浪這話出口,在場的鳳鳴霄、何不平、清泠子和凡因大師四人頓時驚愕當場
——今夜【西江月】上【狂雷】和【濁浪】兩大高手之間的這場較量,最後的結果,居然是江濁浪敗了?
對於這位重傷垂死的江三公子而言,這顯然並不意外,而且合情合理。
但同行的眾人驚駭之餘,卻不知應當是喜是憂。過了片刻,凡因大師才定下心神,急忙上前查看江濁浪的傷勢。
只見江濁浪已癱倒在地,兀自咳嗽不休,黑血也不停從口鼻中湧出。
凡因大師想起他先前在船上施展【水擊三千里】后的狀況,當即伸手探入江濁浪懷中,找到他那個暗紅色的瓷瓶,要將裡面的藥丸喂他服下。
江濁浪卻緩緩搖頭,說道:「不……不必……咳咳……」
隨後他喘息良久,又望向對面軟轎上的萬樂老人,說道:「多謝……前輩……咳咳……手下留情……」
萬樂老人此時已將胡琴交還給麾下那名青衣男子,用惋惜的目光看著江濁浪,說道:「無需言謝。若非閣下內力盡失,鄙人方才演奏的音律中,也不會全無內力。」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只是閣下本就命在旦夕,今夜勉力彈奏一番,難免心力枯竭,傷上加傷。恐怕……只剩三兩日性命了。」
說罷,他已不再多言,抬手招呼大殿外的四名灰衣人,讓他們重新進殿抬起軟轎,顯是打算就此離開。
看到萬樂老人這般舉止,鳳鳴霄等人又是一陣驚愕。
所以,這就結束了?
要知道這位【西江月】上的這位【狂雷】,此番不辭千里來到中原,其目的便是要尋訪找【濁浪】和【玄霜】二人比試音律。可是他今夜好不容易才找到「死而復生」的江濁浪,誰知雙方只是匆匆演奏一曲,僅僅是點到為止,這位萬樂老人便已準備離去,從而結束此間之事?
如此看來,只怕萬樂老人並未說謊,他所謂的「討教音律」,果然只是為了印證技藝,最多也只是分出勝負高低,爭一個輸贏
——所以從頭到尾,哪怕是有殺徒之恨,他也根本就沒想過要取江濁浪的性命?
直到那四名灰衣胡人扛起軟轎,抬著萬樂老人跨出大殿門檻,眾人才終於打消了心中疑慮,相信對方確實沒有歹意,紛紛松下一口大氣。
可是再轉念一想,萬樂老人方才曾說,因為今夜這一番彈奏,江濁浪已是傷上加傷,最多三兩日性命
——倘若果真如此,只怕江濁浪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趕去洛陽,出席後面的【天香閣】武林大會了。
而這,和直接取了江濁浪的性命相比,又有什麼區別?
就在眾人思索之際,萬樂老人的軟轎已經出了大殿,在一眾青衣男女的擁簇下,眼看便要踏上下山的路。
與此同時,轎上的萬樂老人低聲自語,說道:「若把音律比作一座高峰,你我二人,過往的攀登之路雖不相同,但今日皆已身在峰頂。對此,鄙人雖然年長許多,卻也只能高出你尺許,未免汗顏。只可惜這尺許高低,便已足夠判出勝敗了……」
他這話顯然是說給江濁浪聽的,言語間不乏惜才之意。說到這裡,他忍不住長嘆一聲,又喃喃說道:「只是鄙人既已立於峰頂,再往上,便只能登天了……而這登天之路,又在何處?但願那位冷宮主,能夠給出答案……」
不料他這話出口,大殿里咳嗽不停的江濁浪突然說道:「且慢……」
話音落處,外面的萬樂老人雖未回答,軟轎卻已在山道路口停了下來。
只見江濁浪重新坐直身子,努力開口問道:「雷老前輩……當真要去……咳咳……要去蓬萊天宮?」
萬樂老人回答道:「正是。」
江濁浪再問道:「能否……不去?」
萬樂老人反問道:「為何不去?」
江濁浪道:「為何要去?」
萬樂老人淡淡說道:「便如今夜拜訪閣下,理由相同。」
江濁浪又是一通咳嗽,過了半晌,才勉強調勻呼吸,緩緩說道:「倘若雷老前輩……今夜與在下的印證……能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是否便可……咳咳……不必前往……蓬萊天宮了?」
萬樂老人這次卻沒有回答。
而一旁的鳳鳴霄等人,也沒太聽明白江濁浪這話的意思。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聽江濁浪已再次問道:「也便是說……倘若在下能夠……勝過閣下……那麼雷老前輩……也就用不著再去……蓬萊天宮了?」
這話一出,鳳鳴霄等人當場大驚失色。
要知道【西江月】上的這位【狂雷】,本就沒打算取江濁浪性命,甚至已經算是饒了他一命,而且眼看都要走了!
可是江濁浪此刻的這句話出口,豈不是自討沒趣、自尋死路?
一時間,眾人就算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大殿外的空地上,那四名灰衣胡人抬著的軟轎已經調轉頭來,上面的萬樂老人面色凝重,向裡面的江濁浪緩緩問道:「閣下的意思是說,方才乃是有意示弱,故意落敗了?」
江濁浪沒有回答。
他猛咳幾聲,提高聲音再問道:「在下若能勝過閣下……那麼東海蓬萊天宮,是否……便可不必再去?煩請雷老前輩回答……」
萬樂老人的一張臉不禁沉了下來,冷得如同那大漠的寒夜,口中則淡淡說道:「鄙人要去何處,世上無人可以干涉。閣下若一定要干涉,恐怕只能取了鄙人的性命。」
江濁浪當即回答道:「好……」
聽到他這個「好」字出口,軟轎上的萬樂老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掃之前的平靜,怒極反笑道:「好,甚好!鄙人倒想看看,閣下這一廢人,將要如何取我性命!」
眼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轉眼間便已陷入你死我活的僵局,鳳鳴霄等人看在眼裡、聽在耳里、驚在心裡,卻又不明所以,全然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這一結果。
萬樂老人是否要去東海的蓬萊天宮,這與江濁浪有什麼關係?
況且對如今自身難保的江濁浪而言,有什麼資格去操心同為【西江月】上的【玄霜】、東海蓬萊天宮之主冷玄霜的事?
鳳鳴霄不禁喝問到:「江濁浪!你……你瘋了?」
江濁浪卻不理他,也不再理會大殿外的萬樂老人,而是轉向身旁的凡因大師,說道:「懇請大師……再借我功力一用……」
凡因大師早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聽到他這一請求,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否應該答應。
但江濁浪顯然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隨即說道:「多謝大師……」
說罷,他已取過凡因大師手裡那個暗紅色的瓷瓶,從裡面倒出一粒黑色藥丸,放進口中咽了下去。
凡因大師頓時驚醒,脫口問道:「善哉善哉……江施主你這是……」
然而江濁浪已不再理他,又轉頭望向後面的何不平,說道:「懇請何大俠……也借我功力一用……」
何不平說什麼也沒料到這位江三公子竟會向自己提出這一要求,下意識地搖頭說道:「我……我為何要借你功力?」
江濁浪反問道:「請教何大俠……東海蓬萊天宮,可是……中原武林一脈?」
何不平一愣,回答道:「自然是了。」
江濁浪再問道:「如今有西域高手……意欲前往蓬萊天宮滋事……【河洛大俠】身為中原武林的一份子……在江湖上也素有俠名,難道竟打算……置身事外?」
何不平又是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只聽江濁浪咳嗽幾聲,繼續說道:「在下雖已淪為……中原武林公敵……但畢竟還是漢人……如今阻止西域高手前往蓬萊天宮……亦是為中原武林盡一份力。正所謂『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何大俠若是明辨是非……理當助在下一臂之力,同仇敵愾……維護中原武林的聲威……」
何不平被他這番話說得高高架起,竟是無從反駁,只得問道:「就算在下願意相助,你……你便有把勝過【狂雷】了?」
不料江濁浪冷冷說道:「為俠者……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仁義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豈有患得患失……當成買賣來做的?」
何不平直聽得滿臉通紅,只覺胸中血氣上涌,當即應允道:「好!我借你功力便是!」
江濁浪頓時笑道:「多謝何大俠……」
但他這話出口的同時,額上已經布滿了冷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正在承受什麼難以言喻的痛楚。
對此,眾人之前曾在淮河上見過,知道這是因為他服用了瓷瓶里那黑色藥丸的緣故。
可是當時的江濁浪,也不過只是服了半粒而已。眼下他將一整粒服下,其藥效自然也增加了一倍,就憑他這副千瘡百孔的殘軀,當真可以承受?
誰知眾人剛生出這一擔憂,只見江濁浪又從瓷瓶里倒出兩粒藥丸,徑直放入嘴裡咽下!
凡因大師直嚇得「哎喲」一聲,想要阻止,卻是為時已晚。
緊接著,江濁浪已望向此行的首腦、有著【碧霄一鳳起、一鳴一千里】之稱的鳳鳴霄。
鳳鳴霄早有準備,不等他開口,已搶先冷笑道:「閣下這是把我鳳鳴霄當成了傻子,還是把你自己當成了傻子?任憑你磨破嘴皮,我鳳鳴霄也決計不可能把功力借你!」
江濁浪卻不以為意,只是淡淡說道:「在下原本是想……鳳公子今夜……若肯相助……在下知恩圖報,便將……【反掌錄】的下落……告知……」
鳳鳴霄頓時臉色大變,差點沒從地上跳起來,厲聲喝問道:「此話當真?」
江濁浪並不回答,只是強忍周身劇痛,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向他說道:「多謝鳳公子……」
最後,他將目光投向大殿角落裡黃山派的清泠子。
清泠子只是冷冷看著他,並不言語。
江濁浪咬緊牙關,又熬過身上的一輪劇痛,這才開口說道:「懇請清泠子道友……也借在下功力一用……」
頓了一頓,他補充說道:「否則……單憑凡因大師、何大俠和鳳公子……三人的功力……此戰必敗,我等必亡……但若是能夠……再加上道友的功力,那麼此戰……」
清泠子不等他把話說完,已開口打斷他的話,回答說道:「可以。」
江濁浪笑道:「多謝清泠子道友……」
然後他將手裡那個暗紅色瓷瓶送到嘴邊,一仰頭,瓷瓶里剩下的七八枚藥丸便盡數倒進了他口中,吃了個乾乾淨淨!
伴隨著鳳鳴霄、何不平、清泠子和凡因大師四人的驚呼聲起,江濁浪已丟掉瓷瓶,重新抱定懷中那面【破陣】,用左手按定琵琶上僅存的一根【纏弦】,向大殿外軟轎上的萬樂老人緩緩說道:「少保門下江三……請雷老前輩賜教……」
說著,他嘴角已揚起一絲微笑,淡淡說道:「閣下雖已……身在峰頂,但往後的登天路上……尚有在下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