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鞭舞金蛇掌如劍
耳聽這女子居然要吃帶餡的餛飩,夜宵攤的小老頭不禁心中嘀咕,倒是終於來了一位正常客人,急忙應允下來。
那女子便走向最後一張空桌,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全然不理會其他人。
但是自從她一出現,那位【殺神一鞭】宮老先生的兩隻眼睛,便再沒有離開過她的身子,就連擒殺朝廷欽犯的事也暫且放到一旁了。
現在,宮老先生已將這名女子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多次。
雖然她那一頭青絲在頭頂上梳作精緻的雲鬢,身穿一襲名貴的宮裝,腳上也是一雙綉著金邊的繡鞋。但在她的背後,卻背著一根用青布包裹起來的長條物件,分明和她這身精緻華貴的裝扮格格不入,甚至突兀得有些扎眼。
那青布之中所包裹的,分明是一柄長劍
——以宮老先生的眼力,絕對不可能看錯!
試問這女子若非身懷絕技的江湖中人,又怎能偷偷藏身於這顆槐樹之上,就連自己也一直沒能發現?
當下他便柔聲問道:「夜涼如水,樹上風大,豈是安睡之所?姑娘若是想睡個好覺,老夫倒是可以替你安排一張很大很軟的床。」
但那女子好像沒聽見,只是背對著他默默坐在桌前,雙手托腮,似乎還沒完全睡醒。
宮老先生臉上已浮現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輕輕一動,丈許長的金鞭再次舞動,化作一條毒蛇直奔那女子的背心而去。
在場眾人的一顆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這條金鞭的威力,大家早已有目共睹。正在槐樹下大口喘息的南宮珏更是開口示警,喝道:「當心!」
可那女子居然一動不動,眼看金鞭就要碰到她背心衣衫,卻像是一條突然被人擊中七寸要害的毒蛇,當場失去生命,軟軟掉落在地。
這倒不是那女子使了什麼妖法手段,而是宮老先生出手這一鞭,原本便是一記虛招。
因為他既不知這女子的來歷,也摸不透她的深淺,所以才以金鞭試探,更多的則是想嚇唬嚇唬對方。
究竟是被對方看破了金鞭上的虛招,所以巋然不動,還是這女子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所以全無反應?
宮老先生沉吟半晌,不禁哈哈一笑,贊道:「姑娘如此膽識,倒是罕見……」
他口中說話,手中金鞭已再次探出,重新化作一條靈動的毒蛇,一路沿著那女子的雙腿、腰身和胸口遊走,頓時將她整個人捆綁起來。鞭身所經之處,她身上那件硃紅色的宮裝立刻裂開好幾條口子。
那女子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望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這條金鞭,不禁笑道:「這件衣服花了我整整十七兩銀子,誰知還沒穿到一天,便被你給弄壞了。」
宮老先生也笑了,柔聲說道:「一件衣服要十七兩銀子?姑娘如此大的開銷,恐怕沒幾個男人養得起你。」
那女子搖頭說道:「何止十七兩?這件衣服的原價可是白銀二十兩整,一個銅板也不肯少!我和那摳門老闆軟磨硬泡了一個下午,他才終於答應便宜給我。哎——十七兩銀子,那可是我身上的全部家當……」
說著,她不禁伸手輕拍自己臉頰,悠悠說道:「……只怪這件衣服實在太過好看,我又偏偏那麼喜歡。這下好了,不但衣服破了,後面吃飯的錢也沒有了。」
宮老先生直聽得心中一盪,笑道:「既然姑娘喜歡漂亮衣服,老夫便是十件、一百件也買給你。卻不知姑娘身形如何,也好教老夫參考著買……」
話音落處,他的金鞭發力一緊,女子身上那件硃紅色的宮裝便化作碎布四下飛舞,猶如一隻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只可惜在這件宮裝裡面,那女子身上分明還穿著一套淡青色的短衣。
宮老先生難免有些失望,嘆道:「姑娘生的這般好看,何必要將自己包裹得這般嚴實?」
那女子不禁嘆了口氣,搖頭笑道:「我只是想吃碗餛飩而已,原本不想殺人。老爺子可別後悔?」
宮老先生越聽她說話,越覺得心裡好像是有一隻調皮的小貓在不停抓撓,小腹下一股熱力也隨之衝上腦門,哈哈大笑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夫這根金鞭,便從來沒讓哪位女孩子後悔過!」
說罷,他右手用力往回拉扯,那女子便被金鞭捆綁著向他飛來,正好落入他懷中。宮老先生輕探出左手,已摟住她纖細的腰身,湊近了問:「姑娘怎麼稱呼?」
誰知他這一問剛剛出口,那女子突然拔出被金鞭緊緊捆住的右臂,四指併攏疾刺而出,徑直插入宮老先生的咽喉之中,直沒掌心。
沒有血。
因為血還沒來及往外湧出!
這一幕直看得在場眾人驚心動魄,南宮珏和蒙天鏗二人更是被嚇得驚呼一聲。
要知道女子的雙手已被金鞭緊緊捆縛住,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宮老先生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根本沒有絲毫防備。
可是她居然能在金鞭的束縛之下,將一條右臂硬生生地拔了出來,全然不顧被鞭身擦破的好幾處皮肉
——這當中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全靠一個【狠】字。
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
就連旁邊的江管家也是心中一凜。不等宮老先生咽喉處見血,他已抬手掩住懷中小女孩的雙眼。
那小女孩正看得起勁,急忙問道:「三叔,你擋著我了!」
江管家只得低聲安撫道:「這位姐姐在變戲法……要等她變好了才能看……」
那女子此時已從宮老先生的咽喉中拔出右掌,在他屍身上來回擦拭滿手的鮮血。
眾人這才發現,她這隻右手手掌居然只有四根手指,獨獨少了一根拇指。而原本拇指該在的位置,只有一片光滑的息肉,分明是後天才被利刃斬去。
待到擦乾淨手上血跡,那女子望著宮老先生最後一刻凝固在臉上的恐懼,不禁嫣然一笑,回答了這位【殺神一鞭】生前的最後一個問題:
「我叫小雨——【天街小雨潤如酥】的那個小雨。」
這顯然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子名字,在場眾人也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一號人物。
而且他們也想不出有哪號人物能在一招之間擊殺威震江湖的【殺神一鞭】!
「砰」——宮老先生的屍體終於倒在地上,喉間鮮血如泉水般汩汩湧出。
不遠處的南宮珏急忙收回思緒。他突然覺得,比起這女子的出手一擊,自己的劍甚至根本不能叫劍。
旁邊的蒙天鏗也是倒抽一口涼氣,試探著問道:「姑娘這一招以掌為劍,若我沒看錯,分明是一式劍招?只是恕我蒙天鏗眼拙,自問閱盡天下劍法,卻看不出姑娘這一招究竟出自何門何派……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那自稱小雨的女子沖他微微一笑,說道:「你猜!」
然後她扯掉纏繞在身上的金鞭,也不理會自己右臂上的傷痕,又重新坐回桌前,催促道:「老闆,我的餛飩呢?」
餛飩當然馬上就來了,而且每一個都是薄皮大餡的那種
——夜宵攤的小老頭幾乎耗盡生平所有力氣,才用顫抖的雙手將這碗餛飩平安送到她桌上。
可是這位小雨姑娘卻沒有急著動筷子,只是靜靜望著面前這碗餛飩,突然悠悠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可怎麼辦呢?」
沒有人接她的話。
蒙天鏗和南宮珏不敢,江管家則是低聲哄著懷中的小女孩,向她解釋這位姐姐只是在變戲法。
至於宮老先生,此時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自然更不能接話。
於是小雨只好開口,朝旁邊桌的江管家「喂」了一聲,然後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問道:「聽說你要雇保鏢,對嗎?」
江管家沉默不語。
但小雨已將目光投向他懷中的小女孩,朝她做了一個鬼臉。
小女孩立刻被她吸引,不禁瞪大眼睛。
小雨便遠遠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如實回答道:「我叫【開欣】,但不是高興的那個開心,是欣慰的那個開欣。」
小雨笑了,笑得很開心。她點頭說道:「開欣你好,我是小雨姐姐,以後我們兩個就是好朋友了!」
可是這位名叫開欣的小女孩,似乎不太明白什麼是好朋友,只是瞪大眼睛望著她。
小雨又柔聲問道:「你的懷裡有一疊銀票,對嗎?」
便在此時,江管家終於出聲打斷,輕輕說道:「【殺神一鞭】宮九霄縱橫江南五十餘載,生平殺人越貨,幾乎全無敗績……單以武功而論,猶在天台山鏡念禪師、太湖楊老幫主、莫干山劍喜掌門等人之上……即便是有著【掌斷錢塘江,一怒鎮八方】之稱的錢塘金爺,也未必是他敵手……」
說到這裡,他不禁喘息幾口,雙眼直視對面的小雨,緩緩問道:「……姑娘今夜示弱在先,又在有意無意間令這位宮老先生色……令他生出一些無聊的念想,最後趁其不備,拼著兩敗俱傷使出殺招,以近乎偷襲的一劍取了他的性命,是否有些……」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偷襲暗算,勝之不武。
然而小雨臉上卻沒有絲毫愧疚,甚至還有點高興。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反問道:「學武功不就是為了殺人么?反正都是殺人,用什麼方法殺人,又有什麼區別?」
江管家沉默不語。也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默認了她這一說法。
小雨已再次微笑著問道:「你好像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請問這位老闆,你是要雇保鏢護送你們二人北上出關,對嗎?」
江管家當即淡淡地說道:「我們這一病一少,如今雖是亡命天涯,卻也不是什麼人都敢雇的……」
小雨頓時一怔,立刻板起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巧得很!姑娘我也不是什麼買賣都肯接的!」
說罷,她便再不理會那江管家,兩隻眼睛重新望向面前那碗餛飩,懊惱地說道:「這下慘了,厚著臉皮要了一碗餛飩,身上卻沒錢付賬……怎麼辦呢?」
她又望向一旁的蒙天鏗。
蒙天鏗心中一驚,情不自禁地退開兩步。
幸好小雨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已轉向槐樹下的南宮珏。
南宮珏此時已站起身來。他雖受了宮老先生的金鞭一擊,卻因對方忌憚他背後的南宮世家,並未當真發力,所以並無大礙。
眼見這女子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他心中雖已驚惶萬分,臉上卻不動聲色,冷冷問道:「你看我作甚?」
只見小雨朝他甜甜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柔聲說道:「那病死鬼既然不肯雇我,那就只好你來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