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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地不仁

  時光逆轉,三日前。


  漫漫秋風吹黃了上蔡,田野里瀰漫著歡歌笑語,莫論男女老幼皆揮舞著斜鐮,收穫經年喜悅,唯小黑丫例外。


  汝河畔,衰柳下,一汪清水映嬌顏。


  薛婉兒蹲坐於樹下,曲膝於懷前,雙手托腮,眸子輕輕撲閃、慢逐水中流葉。小紅馬徘徊於岸邊,啃著已然漸硬的青草。


  驀然,一葉垂水,將水中容顏紊亂,薛婉兒撇了撇嘴,幽幽嘆了一口氣,心想:『唉,即便著了華衣,小黑丫也美不過橋小娘子,嬌不過閭柔……』


  想著,想著,委屈了,嘴巴嘟起來,探手入水,欲將水影攪碎,入手卻微軟淺寒,一時興起,瞅了瞅左右,見無人,於是乎,卻了青絲履,褪卷蘿襪,將小小玉足探入水中,霎那間,冰涼冰涼,心情舒緩,揚足踢水,漫聲唱起來:「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


  小黑丫又唱歌了,田野里忙碌的人群聞歌而喜,鐮刀隨即揮得輕快,橙黃粟海一茬一茬的矮。


  「蹄它,蹄它……」


  這時,東面飛來一群白袍,為首者風塵撲撲,身披紅氅。


  「孔蓁阿姐,孔蓁阿姐……」


  薛婉兒眸子一溜,神情極喜,她與孔蓁向來要好,月旬不見,委實想念。當即將履襪胡亂穿好,竄至柳道中,翻上小紅馬,朝著孔蓁奔去。


  少傾,二女匯攏。


  薛婉兒歪著腦袋,問道:「孔蓁阿姐,建康何如?可有上蔡美乎?」


  孔蓁眉頭微皺,搖頭道:「不若上蔡美。」


  「咦……」


  薛婉兒奇道:「橋小娘子常言,江南青山掩綠水,煙雨堆翠柳,點墨即作畫,豈會不若上蔡?」說著,嘴角卻彎起來,偷偷笑。


  孔蓁道:「景色雖美,然……不若上蔡。」最後四字,咬得極重,在其心中,上蔡最美。


  「嗚,嗚……」


  恰於此時,峰城上響起號角聲,二女齊齊色變,打馬馳向峰城,將將至峰下,漫漫鐵甲泄下。


  薛婉看了一眼陣勢,但見荀娘子、曲平、徐乂皆從,皺眉嘆道:「唉,劉使君又將出征,尚好尚好,黑中有紅……」


  聞言,孔蓁呆了一呆,繼而莞爾一笑,心中卻極喜,歸來的真巧,恰逢出征,當即夾馬迎向劉濃,捧槍道:「回稟使君,孔蓁幸不辱命,建康有信至!」言罷,奉呈數信。


  來信共計有三,其一來自紀瞻,其二來自楊少柳,其三……其三,信封上畫著一隻無頭血龜。劉濃一見此信封,即搖了搖頭,未予看信,將信揣入鐵甲中,而後,馬踏河西,盡點營中騎軍,攜五千騎東去,待至燕尾嶺,恰逢祖約、祖延信使……


  ……


  壽春城南,祖約府邸。


  祖約畢恭畢敬的將一名族老送至府外,待其蹬上牛車,軲轆輾至轉角處,方才收回目光。須臾間,笑容驟凜,猛地一揮寬袖,捲袖入內,邊走邊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何故惱怒?」


  其妻許氏至廊上來,冷冷瞥了一眼祖約,見其神情羞惱,頓時不喜,指著滿院落絮,喝道:「今朝舍一錢,明日復萬錢,堂堂男兒卻腹不藏物,莫非盡塞絮草爾?」說著,又道:「明日即乃兄長殯葬之日,亦乃族議之時,諸事可有備妥?」


  祖約與其妻並肩而行,身子矮了一矮,答道:「愛妻但且寬心,戴征西已然致信於為夫。暨待明日事畢,為夫即為鎮西將軍。」


  「甚好!」


  許氏頓住腳步,拂了拂祖約肩上飛絮,嫣然道:「夫君,今日妾身祈求三官大帝,得胡道首賜妾良方一帖,此帖合水服之,即可弄璋得子,夫君,喜乎?」


  「喜乎……」


  祖約眉頭大皺,神情詭異,其妻因無子,故而極妒,此時見許氏眉飛色舞,心中卻極其畏懼,只得硬著頭皮道:「喜,喜,甚喜,極喜。」


  「哼!」


  許氏見其陰陽怪氣的模樣,頓時勃然大怒,轉念又思及一事,強壓怒火,冷聲道:「城外,小九郎駐軍三千,其心難測,不容不慮,華亭侯將至否?華衛將至否?其餘諸軍何如?」


  一連三問,祖約想了一想,答道:「韓潛據陳留,已然有言,為防胡人南下,故而控軍不至!華衛屯軍於渡,必然前來。至於華亭侯,其人來與不來,又有何干?惜乎,萬金之財矣……」


  「拙夫!」


  恨鐵不成鋼,許氏柳眉倒豎,狠狠啐了一口,懶得與其并行,腳步加快,待至階上,回頭看著漫漫飛絮,心中忽生不安,喃道:「我心難安,謂之何也?此事,莫非尚有遺漏?嗯,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


  「愛妻,多慮矣!」


  ……


  祖約居城南,祖延處城北。


  城中多淮揚,肆意瀟瀟,祖延喜色,卻已有數日未近女色,此刻正站在檐下,看著落絮紛飛,面上神情凝重。若論親疏,他及不祖約乃祖逖胞弟,然若論才,祖延自認不輸於祖約,況乎,兄長彌離之時,亦曾暗中欲助……


  聖人有言,夫唯不爭,故天下莫為之與爭!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此乃不得不爭!


  思及此處,神情驀然一定,正欲捲袖入室,卻見隨從匆匆而來,待至近前,躬身道:「回稟郎君,華亭侯已至慎縣,指日,即臨壽春!」


  「妙哉!」


  祖延大喜,嘴角一歪,揮袖入室,邊走邊道:「不枉我贈其美矣,不枉我贈其功矣……」


  ……


  城外,青青草舍。


  「嘰嘰嘰……」


  「格格……」


  余鶯在院中餵雞,黃絨絨的雞仔繞其而舞,伊人笑顏如花。駱隆背倚廊柱,懶懶的抱著雙臂,注視院中人雞共舞。


  少傾,風吹揚落,灑下蓬雪成陣,駱隆不耐煩的揮了揮眼前飛絮,恁不地卻瞅見檐下有一張蛛網搖曳於風中,感懷中起,度至近前細觀。


  蛛網乃新織,內中有一隻飛蛾,正掙扎於網中。烏墨鐵蛛幾翻欲纏飛蛾,卻被飛蛾以翅膀撲開,奈何,翅膀沾蛛絲,愈纏愈緊,為蛛所食,不過早晚之間。駱隆觀得一陣,心中忽生不忍,嘴角默然裂開,伸出手指,捏出飛蛾。


  「為何助它?」不知何時,余鶯抱著竹籃立於駱隆身後。


  駱隆曲指一彈,將飛蛾彈走,笑道:「無它,吾所好矣,今日助飛蛾,他日亦可助墨蛛。」言至此處一頓,攬著余鶯的腰,親了一口,續道:「蛾效于飛,突墜網中,為蛛所食,悲乎?」


  余鶯身子一顫,答道:「悲也。」


  「哈哈……」駱隆怪怪一笑,抬起余鶯的下巴,輕輕咬了一口,再問:「蛛織網,乃食蛾蟲,若不得食,蛛亡。悲乎?」


  余鶯眸子疾轉,半晌,答道:「悲也!」


  「然也……」


  駱隆放開余鶯,聳了聳肩,笑道:「蛾悲復蛛悲,皆在一網之中矣!此網,羅盡乾坤,罩若繁籠,故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指了指余鶯,復指向自己:「你、我皆在其中矣!」


  余鶯半眯著眼睛,定定的看著駱隆,驀然疾問:「若娶祖氏女郎,汝即喜乎?汝乃駱氏棄子,無根飄零,祖氏女郎何等尊貴,汝即喜之,徒奈何也?」


  「嗯?」


  駱隆愣了一愣,歪著頭,上下打量余鶯,眼底精光忽閃忽隱,繼而,一攤雙手,淡然笑道:「愛君若替為夫誕下一子,駱隆必喜。」言罷,未看余鶯的眼睛,轉身便走。


  余鶯蹲下身來,將散落於地的雞食一顆、一顆的撿起來,放入竹籃中,最後一顆卻撿了數度,亦未撿起來,頓時惱了,狠狠一腳踩下,暗著牙,使勁的揉,將其輾作齏粉。


  少傾,抱著竹籃慢慢起身,吸了一下鼻子,正欲挑簾而入,卻見檐下蛛網晃動,飛蛾復入……


  ……


  豎日。


  天高雲闊,萬民送餞,葬祖逖于山之陽。


  其間,駱隆渾身縞素,獨倚于飛石,放聲悲歌:「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聞者,莫不涕零。祖薤人若白菊,仰抬螓首望著石上人,美目凄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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