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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何人夢囈

  雄雞鳴曉,朝陽染紅了天際,籬笆牆外,淮揚樹披上了一層薄紗華衣,若霞似瀾。


  晨間有微風,輕輕的拍著湘妃簾,一隻素手探出來,余鶯挑簾而出,將身嵌入陽光中,秋陽微軟,拂著臉頰,映襯昨夜余歡。


  興許終夜情濃,余鶯暗覺身子酸麻,秀眉微蹙,迎著微風,緩緩舉起了雙手,擺了擺小蠻腰。而後,度步至院中。


  時令寒露,院中菜圃不見青綠,唯餘一片茫茫。昨日漫天揚絮、隨風,今朝落盡塵寰、若雪。余鶯不喜雪,當即拿起掃帚胡亂一陣攪,焉知掃絮不成,反惹了一身絮塵,奈何她卻越掃越開心,直把院中揮得飛絮蓬起。


  稍徐,拄著掃帚喘氣,院中絮跡分明,赫然呈現一圖,有山有水有餘鶯,半晌,微微一笑,扔了掃帚,竄入室中,抱出一卷葦席,鋪於屋檐下,抬首看了看檐角的騎鳳仙人,斜陽灑來,眸子一眯,璇身落座,拔下頭上花簪。


  「嘶,嘶嘶……」花簪磨擦青石,沉穩而有序,不多時,葦席邊角便積得淺淺一層石粉。


  「驢呃呃……」


  驀然,籬笆牆外傳來一陣驢鳴聲,驢乃稀奇物事,余鶯腦袋一歪,稍稍一想,強忍心中好奇,不去看驢,繼續磨刃。


  「驢,驢呃呃……」


  驢鳴愈來愈近,即處牆外,扯著脖子叫個不休,將院中雞仔赫得四下亂竄,其中有一隻驚赫過甚,竟直直朝余鶯撲來,余鶯將身一扭,避過雞仔,心中卻頓時怒了,拽著利簪起身。


  「咳……」


  駱隆慢條斯理的走出來,瞥了瞥余鶯手中的利刃,眉毛拔了拔,置拳於唇下,重重一聲咳,而後,歪嘴一笑,將胸前衣襟緊了緊,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嘖嘖嘆道:「清商應秋至,溽暑隨節闌;螓首覩爾容,嬌兒尚需憐……」一頓,瞥了眼籬笆牆外,冷聲道:「但且容進。」


  「諾。」


  牆外甲士推開青竹籬笆,驢與人盡入院中。


  鶯瞥了一眼驢,眸子瞪的老大,確乃稀奇物事,渾身烏墨,唯嘴呈白,與駱隆頗有幾分神似,想至此處,莞爾一笑,繼續磨刃。


  少傾,湘妃簾一閉,駱隆與來人對座於靜室,來人雙手按膝,垂首不語。


  駱隆拾起案上涼茶,咕嚕嚕飲了一氣,涼意滲懷,精神為之一震,哈了個口氣,問道:「何如?」


  來人嗡聲道:「祖約命某入合肥,某幸不辱命,戴淵已獲准,既待祖約為祖氏族長,即委任其為鎮西將軍,復令祖約率軍南下鎮淮南。而後,復行上表,請准。」


  「甚好。」


  駱隆眉頭微皺,淺抿頷紋,以指叩案,似在思索,須臾,眼底陡閃一鋒,笑道:「依汝之見,七日後,祖約可得償心愿否?」


  來人嘴角裂了裂,垂首道:「祖該、祖納皆亡,祖渙已投祖約,祖道重與祖約不合,故投祖延。若將祖約與祖延相較,祖約身為將軍胞弟,而祖延卻非。況乎,祖約外得戴淵聲援,內獲許氏鼎力扶持。再則,城外,祖約之軍倍勝於祖延。故而,某度之,十之八九,可得。」


  「哦……即是如此,不容其得!」


  駱隆長長的「哦」了一聲,慢悠悠的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物,輕飄飄的扔於案上。


  盞茶后。


  來人騎著驢,告辭離去。


  駱隆走到余鶯身邊,蹲下身來,攬著她的腰,與其耳鬢廝磨,深深嗅了一口余鶯胸前奶香,神情極其愜意,笑道:「晨方初起,愛君即行磨針,乃為刺繡乎?妾綉並蒂蓮,妾懷蓮中子……」


  「哼!」


  刃鋒一閃,花簪抵著駱隆的喉嚨,將其寸寸抵開,待其背抵青牆,余鶯嫣然一笑,收回簪子,別於雲髻,而後,拍了拍手上石粉,款款起身,扭著小蠻腰,捧起小竹籃去餵雞,不知何故,步子卻驀然一頓,璇即,眉頭緊皺,扶著廊柱,一陣乾嘔。


  「呵,哈哈……」


  駱隆放聲大笑,神情得意而目光溫柔,慢騰騰起身,替余鶯順了順背,而後,看了一眼院中飛揚的毛絮,低聲耳語:「天乾物燥,極易失火,愛君且勞,毋寧簇絮走火。」言罷,正了正冠,邁開大步,走向院外。


  余鶯抹了抹嘴角,眸子逐著駱隆飄冉的袍擺,駱隆的袍擺有條縫,內中不斷的滾出顆顆雞食。待其隱於林叢深處,余鶯狠狠的「啐」了一口,抓起籃中雞食,用力一揚。


  「嘰,嘰嘰……」


  頓時,院中角落裡鑽出一群小雞仔。余鶯抱著竹籃坐於階上,單手托腮,櫻唇緊抿,眼眸明黯閃爍,暗忖:『昨夜,駱隆中夢忽笑,囈語「火,火……」今朝復念,此乃何意?』


  稍徐,按著后腰徐徐起身,漫不經心的看向院外,恰見藍紗影盪。


  ……


  「嘰嘰嘰……」


  一隻黃絨絨的小雞仔逃出了籬笆牆,歡快的啄著道中雞食,撲扇著小翅膀,沿著淮揚道一路追尋,待至道口,雞食忽然斷絕,轉動著小眼睛,愣住了。


  「格格……」


  嬌笑淺揚,藍影驀閃,素手斜斜一探,將小雞仔攏於掌中,眯著眸子打量。


  婢女抿嘴笑道:「革緋阿姐捉幼雞,莫非,意欲哺之,待其長成,即可……」


  革緋笑道:「即可煲得一湯。」


  聽聞革緋阿姐欲將幼雞煲湯,婢女掩著嘴巴,眸子亂眨,徹底愣住了,革緋卻默然一笑,托著雞仔鑽入簾中。


  待入壽春劉氏酒肆,革緋並未將幼雞煲湯,而是將其置放於案,從雞爪下取出一張小紙條,緩緩展開,內中僅書一字:火。


  「火……此乃,何意?」革緋歪著腦袋問。


  對面之人眉頭緊皺,半晌,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置於案角,沉聲道:「駱隆與郎君謀,承祖逖之意,欲制祖約而扶祖延,胡煜已得此信,彼時,待祖氏族議,胡煜即行設法,將此信公之於眾,恰若一火,燎盡祖約。城外……」看向左首之人。


  左首之人道:「汝既已致信於上蔡,七日後,郎君必至。待郎君一至,劉誾即邀祖約軍中諸曲都於帳,斬之!屆時,郎君即可提軍壓營,以制嘩變,而劉誾即隱,入華亭。」言至此處,微笑著看向革緋,神情溫柔,續道:「此舉,當可使郎君聲名不減反增。然,事關郎君獲豫州,萬不容失,依劉誾度之,駱隆,或將有詐……」


  「詐在何也?」革緋秀眉凝川,將紙條附之一炬,把小雞仔捧入掌中。


  劉誾道「詐在其所圖也!」


  胡煜搖頭道:「其人乃駱氏棄子,日夜思懷而驕縱。故而,其人之所圖,乃榮晉於士,復建士族!縱觀豫州,可助其於朝堂者,郎君殊勝!」


  劉誾皺眉道:「非也,其人驕縱,與郎君數番為敵。驕縱者,豈會輕易伏首?劉誾左右思之,揣而難安,卻不知其詐在何!」


  「罷了……」


  革緋幽幽一嘆,將小雞仔置放於地,輕輕一推雞屁股,淡聲道:「既不知詐謀何處,唯有靜觀其變!而今之謀,祖約當伏!」


  ……


  「嗚,嗚嗚……」


  城東,滿營裹素,白帆飛漫天空。營內,悲聲震天,絡繹不絕的祭者蹣跚攜扶,營外,百姓如喪考妣,萬眾自行披麻作斬衰,匍匐於地的人群,由軍營一路鋪至城外,人人神情凄愴,拋冠罵天,號啕捶地,恨不得與將軍同去。


  哭聲,塤聲,來回穿插,將整個壽春城盡攏。駱隆捧著塤,跪坐於靈堂外,秋風繚亂衣冠,其人神情冷凜,意態蕭索。


  少傾,一曲畢罷,看了一眼麻素長龍,眨了眨眼睛,將淚水含入眼底,悵然一聲長嘆,掌著廊柱站起身來,對一名婢女低語幾句。而後,卷著寬袖,獨自行向無人之處,容身於淮揚樹下,仰著眺望。


  稍徐,淺淺的腳步聲響起。


  駱隆肩頭輕輕一震,回首望向來人。


  祖薤轉廊而來,渾身重縞,白麻裙,白絲履,面色也蒼白若雪,唯有眼眸漆黑如墨,霧隱汪湖,珠淚垂頰,仿似風吹即倒,極惹人憐。


  駱隆閉了下眼,待開眼之時,緩緩吐了一口氣,臉上堆起笑容,托著手中之物,笑道:「此塤,乃象骨所制,音色醇厚,若可氣神相合而鳴,聞之若空山飛絮,令人神醉而忘返。此塤,駱隆得來極其不易,奈何,方才試鳴一曲,卻未得其神。小娘子極擅鳴塤,想必可與之神合。」


  塤白如玉,淺陽拂下,散發著柔和光暈。祖薤眯著眸子,仿似迷了一迷,繼而,端手萬福道:「塤,確乃美物,奈何祖薤已然有塤,況乎,此塤駱長吏得之不易,祖薤豈可奪他人之好。駱長吏若無他事,祖薤告辭。」


  「且慢!」


  駱隆大步若流星,竄至祖薤身前,將其攔住,挽袖於眉,沉沉一揖:「祖小娘子乃聰慧之人,將軍亦曾有言,縱觀祖氏百餘子弟,唯小娘子與將軍氣神相合,是故,駱隆方獻塤於小娘子,何故不取?」


  「非祖薤之物,取之何意?」祖薤退後一步,端手於腰際,凝視著駱隆,聲音略冷:「駱長吏需知行險舟於川,既待風浪忽起,即作舟覆人亡!」


  「非也……」


  駱隆慢慢起身,單手托塤,另一手負之背後,微笑道:「祖小娘子,駱隆並非操險舟之夫,駱隆實處身於外矣!再則,川勢若洪,何人可擋?」言至此處,將塤復遞,柔聲道:「駱隆獻塤於小娘子,實乃此塤唯小娘子不可鳴,故欲深究其由,且容駱隆放肆,三載前,駱隆與小娘子初識於此樹下,駱隆之心,即已傾覆!」言罷,不由分說的將塤塞給祖薤,揮著寬袖,闊步而去。


  白玉鑄塤,白玉融心,塤與掌合,幾難分色。祖薤握著塤,眸子一陣輕顫,繼而,抿了抿嘴,提著裙擺奔出數步,揚手欲喚,卻見駱隆已融身於雪麻長龍中,三晃兩晃,即作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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