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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悲鳴失魂

  夢碎,爆裂飛渣。


  昌武緊閉的眼猛然睜開,瞳孔急放驟縮,驚懼瀰漫於眼底、深纏神魂,四肢若瀕死長蟲抽搐戰慄,胸膛鼓伏似浪,重重的喘著牛一般的粗氣。


  「咕,咕咕……」


  鷂鷹雄踞於窗,轉動著脖子,輕震內鳴。


  昌武竭力的側首,看了一眼窗上鷹,目光漸凝,痙攣緩止,深深吸進一口氣,坐起身來,徐徐鎮神,須臾,翻至榻下,趴匐身子,自黑暗深處拽出一方木匣,揮卻案上零亂的酒盞,置匣於案。


  凝視數息,眉宇漸呈溫柔,以手撫盡匣上灰燼,小心翼翼的揭開,捧出一隻青絲履,小巧而精緻,內刺束束粉桃,履面潔凈,邊角光滑,顯然,時常有人細心照拂。


  少傾,將絲履輕輕移至案角,手掌平平捺過案上左伯紙,提起狼毫,縱貫作書。


  待書畢,將紙卷作筒狀,扯過一條冠帶繫於中端,微笑著向鷹招手,鷹飛入案,爪下有紙,昌武取紙細觀,面上紅潮翻湧,嘴角笑容越來越濃,俄而,歪著嘴,稍稍一想,將冠帶繫於鷹爪,而後,默退一步,朝著鷂鷹,長揖。


  「咕咕……」


  鷂鷹飛臨木窗,轉了下頭,掃視了一眼室外,待見無人,「嗖」的一聲,斬翅疾插青天。昌武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窗棱,默然遙望。


  稍徐。


  束陽灑眼,迷離,昌武以手擋了擋,繼而,徐徐迴轉身,掀開布滿油漬污垢的布衾,內存一方布囊,解開囊繩,中有一套漢袍,慢慢卸下身上胡袍,著右衽漢衫,戴方頂青冠。


  待諸事畢罷,昌武哼著未知名的小曲來到洛陽城牆,夕陽如血,肆掃光芒,將牆內牆外一抹盡紅。平輿戴氏,戴譽正趴在箭剁口,眺望遠方,待見昌武前來,驀然回首,指著昌武,怒道:「將軍逐敵半日,未予歸來,想必……」


  昌武半眯著眼,懶懶的介面道:「想必已亡。」


  「汝,安敢如此矣!」戴譽亦乃桃豹參軍,聞聽此言,神情猛然大變,顫抖著嘴唇,怒視昌武,啞聲嘶吼:「汝之一族,必將亡矣!」


  「戴譽,戴郎君……」


  昌武搖了搖頭,慢條斯理的一揖,笑道:「縛面侍胡,不死又何如?昌武苟活至今,暨待惡僚身亡矣!而今,毒僚將亡,昌武死又何惜!」


  「蹄它,蹄它……」


  恰於此時,西南向滾起馬蹄聲,昌武與戴譽神情齊變,奔至西南角,只見數千殘軍蜂湧潰來,尚未至城,已然亂揚長槍,高聲大叫:「速開城門,速開城門!」


  戴譽叫道:「將軍何在?」


  「陷於敵陣!!」


  「啊!」


  「哈,哈哈……」


  昌武縱聲狂笑,眼淚奪眶而出,滾了滿臉,其人卻不抹,按著箭剁口,猛地一用力,躍於其上,張開雙臂,柔聲喚道:「阿姐,阿姐,暫且稍待,昌武來也……十里桃花一路風,漫卷蘿裙履從容……」歌聲悲愴,昌武飄飛於風中……


  ……


  洛陽之西,血蓮綻放。


  八千白袍圍困兩千胡騎,長刀揮灑,人頭滾落如雨。戟鋒滴血,如牆進,人馬俱碎。巨槍撞飛、撕碎,攪爛一切迎面之敵。鋪天箭矢如潮泄,蒼穹為之色黯。


  「希律律……」馬嘯若龍,來回貫穿,鞭笞罪惡。


  「唰唰唰!」戟絞肉林,肝腸滿地。


  「虎、虎虎……」地動山搖,斬馬裂鬼。


  半個時辰后,風聲凜嘯,乾坤默然,唯余血河靜淌,沿著草海、黃沙一路鋪灑。


  「蹄它,蹄它……」


  雄將控馬,踏著血灘徐徐前行,背後白袍為血盡染,其人右手橫打劍槊,左手斜捉血首,待至劉胤面前,將頭顱往天上一拋,斜揮劍槊,插首於槊鋒,沉聲道:「冉良,幸不辱命,桃豹之首,在此!」


  「標首關旗!」


  「諾!」


  太興四年,八月初三,洛陽之戰畢,殲敵兩千,陣斬石勒十八騎,桃豹!

  ……


  太興四年,八月初七。


  捷報傳至上蔡,華亭侯拍案大讚,座下嘉賓側目轟贊。


  數日後,劉濃送餞潁川士族於汝水,陳眕等人乘舟歸襄陽,華亭侯得巨舟二艘,暫存於汝水與漢水之間,革緋率商隊前來,驅舟入淮水,作商肆用途。


  其後,華亭侯率千騎入戈陽,拜訪戈陽郡諸塢,因兩郡毗鄰為居,故而,相談甚歡。


  ……


  太興四年,八月初八。


  紀瞻奉清河公主於建康宮,司馬睿大喜若狂,因無載為晉室正宗,故而,司馬睿不敢輕怠,當即命人捕拿吳興錢氏,誅錢氏一族。復念及清河公主歸來,多賴於華亭侯,幾番反覆,彰表劉濃為太子少傅,賜良田千頃,華珠若干。


  而後,司馬睿感思無載飄零無依,欲將無載下嫁宗正曹統。曹統其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乃曹魏宗室之後。焉知,當司馬睿遣后妃石婕妤垂詢無載之時,無載半晌未言,稍徐,珠淚盈盈,巧言婉拒,暗示欲嫁華亭侯。


  華亭侯已然娶妻,乃江東陸氏,正值社稷飄搖之時,不容輕褻!然,晉室正宗之公主,豈可下嫁為妾?縱然滕妻亦不可為!石婕妤驚愕不已,匆匆回返帝宮,告知司馬睿。


  司馬睿長噓短嘆,抓落鬍鬚一把把,情難自勝,遂夜召紀瞻入宮,一併謀之。紀瞻行緩兵之計,言,公主得逢華亭侯,明珠出於泥,故而感恩,陛下何不靜待,以觀其變。


  ……


  太興四年,八月二十八,濃秋。


  征西將軍戴淵與杜弢,據城對峙數月,兩方各行其事,互不往來。故而,廬江郡依舊赤地數百里,流民盡竄歷陽。


  戴淵如坐針氈,終日醉酒弄賦,感嘆時不予待,大將軍勢雄,徒奈何兮!忽一日,有高冠寬袍者自壽春騎驢而來,密謀於靜室,獻呈一計。


  豎日,戴淵奮筆縱書,傳檄豫州,令鎮西將軍祖逖率軍南下,據守淮南;令冠軍將軍劉濃引軍南下,屯鎮戈陽!

  ……


  太興四年,九月初二,寒露。斗指甲,將軍卸甲。


  風瀟瀟兮,淮水寒。


  壽春城東。


  漫天朔風卷葉紛飛,驚怕窗棱裂裂嘩響,革緋俏生生立於檐下,搭眉遙望天上寒鷹,一身水藍蓬裙隨風杳然,若紗紋漾。


  秋風掃長街,行人零落,亦若絮。


  「蹄它,蹄它……」


  馬蹄緩踏落葉,馬尾斜掃飛絮,駱隆歪坐於馬背,腰懸細劍,手指勾著帶繩酒壺,面泛潮紅,神情詭異,斜斜瞅了一眼檐下人,裂嘴一笑。


  革緋煙眉微凝,端手於腰際,淺淺一個萬福。


  駱隆晃蕩著酒壺,挽袖於眉,淡然一揖,繼而,將酒壺一揮,搭拉於背後,輕輕一夾馬腹,慢悠悠向城東軍營搖去。


  一入軍營,氣氛冷凜若冰,駱隆將馬遞給守衛甲士,抹了把臉,問道:「將軍,可有醒來?」


  守衛垂首道:「不知。」


  「唉……」


  駱隆仰天一聲長嘆,面上卻落滿飛絮,漫天落絮似雪,抹之不盡,亦懶得抹了,遂將酒壺繫於腰上,大步入內,將將轉過廊角,恰逢祖薤領著幾婢快步而來,裙角飄纏飛絮,宛若漫步於茫雪中,因其低著頭,險些與駱隆撞在一起。


  「駱隆,見過祖小娘子。」駱隆默然避於一側,眼角餘光卻瞟著身側伊人。


  祖薤秀眉微皺,還禮道:「祖薤,見過駱長吏。」


  駱隆彎了彎身,瞥了眼祖薤微斂的眼眸,稍稍斜踏半步,微微傾身,低問:「將軍,可醒?」


  祖薤轉身,淺聲道:「方醒。」


  「別過。」


  駱隆微微一笑,繞過廊柱,疾步走向中庭正室,待至室前,以衣袖抹盡飛絮,正了正頂上之冠,系了系頷下冠帶,掃凈袍擺,神情肅然,挑簾而進。


  目不斜視,垂首直入,看了一眼卧榻之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沉聲道:「將軍,合肥有信至。」


  「念……」半晌,榻上人動了動手指頭,艱難吐出一字,弱不可聞。


  駱隆朝著許氏歉然一禮,隨後,踏前一步,緊臨高榻,高聲念道:「士稚吾弟,自兄北來,諸事繁雜,尚未探弟於壽春,望弟莫怪。為兄素知弟志,欲北逐胡酋,挽瀾於即頃。然,而今晉室勢危矣,已若孤卵倒懸,故而,兄為天下蒼生計,希弟……」


  「旬月內,弟當南下……弟當……弟,你我皆已老朽,然,心志唯堅,理當剖忠事晉,望弟莫自棄!」朗朗誦念聲,飄蕩於昏暗之室。


  「誓,誓不退卻!卻,卻者,斬!!噗……」


  話將落地,餘音猶存,蓬血作蓮,盛放於帳頂。


  片刻后,駱隆倒退出室,待至室口,「撲嗵」一聲,跪伏於地,匍匐貼身,悲稽。


  ……


  太興四年,九月初二,祖逖亡!


  漫天揚絮,盡作魂錢,淮水內外悲鳴失魂……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將軍也將軍,魂歸來兮,魂歸來矣……」


  「蒼天耶,何故無情也,奪我雄城,垂目天傾也……」


  萬馬俱黯,風嘯嗚咽,滿城裹素,莫論男女老幼,挽手扶攜,淚眼縱橫,指天頓地,悲訴斥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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