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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八章 逝者於生

  「嗚,嗚……」


  凄厲的號角聲,撕裂寒風,由東南疾傳,將將奔入村中,尚未來得及肆掠的胡騎紛紛抬首向東,只見,天之東,鐵林如山。


  「敵襲!」


  「拔轉馬首!!」


  「我等乃狼神之子,馳青天於上……」


  劉岳亂髮狂舞,翻飛於馬背上,猛然看見引路奴,吊眼一瞪,順手拉弓,「嗖」的一聲,將引路奴射翻於地。而後,揮揚著彎刀,匆匆奔向東南斜坡,嘴裡則亂叫:「唷嗬,唷嗬!」


  「唷,唷……唷嗬」


  兩千胡騎不愧生長於馬背,雖驚而不亂,在劉岳的帶領下,沖向東面,邊奔邊調整著陣勢,鬼叫著,翻滾著。


  「嗚,嗚……」


  沖陣號角響起,東面鐵林猛然暴開,鐵甲如狂浪,瘋卷疾插。


  「壓槍!!」曲平一聲暴吼。


  「嘎嘎嘎……」


  高聳的鐵林猝然一矮,長達兩丈二尺的木槍被壓向前方,槍尖叢簇!

  「放箭!」


  猶自間隔五百步,劉岳卻忍不住一聲狂叫,眼角亂跳,嘴唇顫抖,他從未見過帶槍之馬,亦未見過如此陣勢。


  「簌,簌簌!」


  騎弓力弱,襲來之箭軟墜於地,五百步,眨眼便至。鐵騎對撞,胡人勝在騎術精湛,白袍勝在裝具精良,鐵與血的見證,便在此時!


  「轟!」


  暴了,不可一世的胡騎被中穿!

  劉岳險險避過一槍,拖馬跳開,而眼前一片迷濛,一個個的胡騎被扎死,被削頭,被刺翻,亂滾一氣。他瞪突了眼睛,不敢相信,眼中所見乃狼神之子。草原之子無往而不勝,漢奴羔羊,豈可與狼騎爭鋒?!

  「挺盾!」


  「斬!」


  「挺盾,斬!」


  白袍猶若怒龍出海,來回鑿穿,血水噴洒,頭顱亂飛。孔蓁挺槍刺死一名胡騎,一瞥眼,只見三丈外劉濃反手砍飛一頭,血霧濺滿墨甲,順甲而流,極其猙獰,女騎將眨了眨眼睛,怔得一瞬,身側猛然暴起一道光寒。


  避無可避!


  「唰!」


  千均一發之際,丈二劍槊縱插而來,劃過一片扇光,將偷襲之敵削首,曲平狂舞劍槊,再扎一敵,回首朝著孔蓁笑了笑。


  孔蓁見那無頭之屍猶不墜馬,抬槍將其刺落,卻見打斜奔來一騎。亂髮如虯,滿臉橫骨,鼻大孔深,正是劉岳拍刀來戰孔蓁。而此時,孔蓁已然脫離騎陣。


  「駕!」


  孔蓁一夾馬腹,提馬縱槍,銜陣疾去,對身後緊追不捨的劉岳不管不顧。


  「唷,唷嗬!」


  北風咧響於耳際,劉岳覺得好似翻飛於風中,渾身上下輕鬆無比,眼中卻死盯著那一點殷紅,看著她倉皇逃離,看著她愈來愈近,劉濃岳的吊眉眼裡充斥著血絲,他要將她擒下馬來,捉在懷中,肆意蹂躪,諸如此般,方乃草原之子。


  近了,已然銜尾。


  「唔,荷……」


  劉岳咧著嘴鬼叫,身子極力前傾,揮揚起長刀,一刀橫拍,欲將那嬌弱的羔羊拍翻。羔羊馬術了得,竟然仰身便倒,避過了這一刀。


  「簌!」


  血蒙蒙的眼中,突地冒出一點寒星,那鋒刃越來越近,乍眼致極!隨即,便覺胸口一寒,渾身力氣如海倒竭,再無半絲力氣,即便刀也握不住,「啪噠」一聲彎刀墜地。


  「哇!」


  劉岳噴出一口鮮血,眼睜睜地看著胸口竄出一股血柱,此景他極其熟悉,他曾見過無數的漢奴被扎穿后,乃是這般。可如今,卻輪到了自己。欲伸手堵住那股血泉,卻連揮手之力亦無。


  血,血花綻射。


  「轟!」


  劉岳低著頭,看著那美麗血花,不甘心的動了動手指,殊不知,他的手指動了,卻放鬆了馬韁,身子斜斜一歪,如爛泥般墜入草地。


  「蹄它……」


  馬匹驟然受驚,揚蹄亂踏,恰好踏中劉岳的傷口,將那血柱堵回了胸膛,胸腔塌陷之下,血水瞬間倒灌,從眼睛、鼻孔、嘴巴噴出。


  「唷……」


  劉岳躺在草地中,感覺不到痛楚,無邊的疲憊層層襲來,為何青天乃血紅,為何狼騎會敗於羔羊,為何羔羊會回馬槍,羔羊啊,為何也……


  「哈哈,胡賊……」


  身側響起一聲慘笑,這聲慘笑無比凄厲,縱使劉岳即將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也禁不住為其所驚。隨即,被血縛蓋的眼球驟放,劉岳看見一道血影朝他撲來,臉上猛地一痛,而後,一切歸無。


  冷風瑟瑟,來回盤旋。


  孔蓁拍馬縱至坡上,殺戮已盡,凜凜朔風裡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驀然間,她的眸子一滯,只見在一堆殘肢斷體里,有人正抱著一具屍體瘋狂的啃噬,那人胸口中箭,眼見不活,卻悲叫著,不停的啃,不停的咬,把他身下的死屍臉上咬得稀爛。


  「朴!」


  那人吐出一隻眼球,咧著帶血的嘴,斜斜看向坡上的孔蓁。待見女騎將被他嚇壞了,他翹了翹嘴唇,想朝她笑一笑,焉知,卻更為猙獰,赫得孔蓁不自禁的勒馬後退數步。他愣了一下,扯下額上的黑布,竭盡全力,把它纏在臉上,纏得死死的,連眼睛亦不露,而後,面向大地,張開雙手,「朴嗵」一聲,撲倒於血水中。


  「呀!!」


  「殺戮起於心禍,禍起於貪野,若欲使殺戮不再,當持手中劍,逐貪於心,驅禍於野,漸化於無,轉而上善。」


  孔蓁忍不住的掩嘴嬌呼,卻於此時,身後傳來冰冷而沉穩的聲音。小女郎猛力一勒馬首,拖槍回望,白騎黑甲正屹立於身後。


  劉濃伸手拔去卡在胸甲中的斷箭,解開頷下系領,取下牛角盔,捧在懷中,輕輕縱馬上前,與孔蓁並肩而列,放眼打量凹地。


  此戰,非戰於內,抗敵於外,實乃最為痛快之一戰!此戰,兩千五百鐵騎對抗兩千胡騎,一觸即潰!仁慈為何物?仁者當為大仁也,先大仁而後慈,大仁者,當為天下皆仁也!

  孔蓁理了理被風燎亂的秀髮,藉機偷看劉濃,但見劉威虜面色冷寒,星目若靜湖,越蓄越深。山野小女郎緊了緊手中長槍,欲言又止。


  「蹄它,蹄它……」


  馬蹄聲輕響,孔蓁歪過腦袋一瞅,荀娘子踏馬奔來,背後披風張揚,腰間長劍緩擺,漸行漸近,渾身華甲點緋紅,秀眉微挑揚英姿,陽光襯著她的臉龐,如玉般光潔,神情鎮定若淵。


  孔蓁心中幽幽一嘆:幾時,方可與荀娘子一般呢……


  「希律律……」


  荀娘子奔至近前,秀足用力一蹬,高高勒起馬首,人隨馬起,朝著劉濃淺淺一笑,指向北方:「大捷!」


  劉濃劍眉一揚。


  孔蓁提馬縱到荀娘子身邊,嫣然一笑,捧槍道:「荀娘子主戰,當為大捷!此戰……」


  「非也!」


  荀娘子秀眉挑了兩下,抿了抿嘴,靜待劉濃問。


  劉濃不問,只皺眉思索。


  少傾,劉濃突然道:「莫非,洛陽,已復?」


  「然,非……」


  「報……」


  一騎飛來,高聲叫道:「回稟劉威虜,洛陽戰事將畢。日前,韓將軍一戰卻敵,陣斬近萬,劉曜攜殘卒倉皇西逃。而今,韓將軍正與李司州會軍於洛陽東,洛陽,指日將復。奉韓將軍之命,速請劉威虜攜糧草於洛陽,飲馬洛河!」


  「韓拆沖已勝,飲馬洛河……」


  劉濃神情一喜,嘴角無聲而裂,下意識的將頭盔往右一遞,提起馬韁朝北便奔。


  「咦……」


  荀娘子一聲驚咦,懷中多了一物,乃是牛角盔,瞅了瞅那染血的盔纓,秀眉緊皺,欲揮手扔卻,卻又猶豫,欲揚聲嬌呼,奈何劉濃人已去遠。抱著頭盔,左右為難。


  孔蓁掩嘴偷笑,細眉翹來揚去,忍得好辛苦,奈何嬌軀卻輕顫不休,丈二長槍也在輕輕顫抖。終是未能禁住,「噗嗤」一聲,嬌媚的笑了起來。


  「哼!」


  荀娘子冷冷一哼,啪的一抽鞭,捧著鐵盔,策馬飛馳,孔蓁緊隨其後。二女大紅披風飛揚於風中,追上那浪卷白袍,分居於左右,聯袂而去。


  ……


  江南,華亭劉氏莊園。


  「喵,喵……」


  大白貓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在光潔如境的楠木廊中,在它的身後,跟著一群白貓,不知何故,中有一隻卻作澄黃,最為突兀,叫的也最歡。聽其叫聲,大白貓慢悠悠的回過頭,瞅了一眼黃貓,而後,長長的鬍鬚顫了顫,回首,繼續走。


  「嘎,嘎……」


  白將軍與白牡丹列陣於樓梯口,在它倆的身後,也有一群白鵝。


  「喵!」


  「嘎!」


  大白貓對上了白將軍,二者互不勢弱,你瞪著我,我躬著腰,眼見即將上演一番生死戰。便在此時,廊上傳淺淺腳步聲,貓群與鵝群齊齊轉首,望向聲音來處。


  碎湖端著手,踩著藍綉履,引著雪雁與鶯歌款款而來,待見了對陣的兩方,細眉微顰,蹲下來,摸了摸大白貓的頭,撫了撫白將軍的脖子,嗔道:「莫要胡鬧,且到院外玩去。」


  「喵……」


  大白貓被她撫得極其舒適,滿意的抖了抖須,領著它那一幫崽子沿著樓梯匍匐而下。


  「嘎,嘎……」


  白將軍與白牡丹見敵已去,攜著鵝群銜尾追上。


  「噗嗤……」


  雪雁掩嘴輕笑,瞅了瞅綠蘿的院子,輕聲道:「碎湖阿姐,為何綠……」


  「休得胡言!」


  碎湖支起身來,將雪雁喝制住,綠蘿已坐懷十月有餘,卻遲遲未能誕下劉氏少主,闔族皆驚,深怕有失。即便遠在建康的楊小娘子,聞知也驚,匆匆趕回了華亭,日夜陪著主母。而主母終日皆在向三官大帝祈福。


  「碎湖大管事,碎湖大管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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