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蒼鬆
趕往妙仙觀的路上,我才琢磨過來高老道的意思。
如果是老叫花子之前布下的東西,總不過是譬如蝕骨蟲白骨填一類的玩意兒,還算有跡可循,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哪去。
可如果不是他之前布下的東西,那就難了。
妙仙觀畢竟是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東西,九尾貓都被供奉了數百年,那些古樹又常年得地氣滋養,生出點什麽厲害玩意兒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這些厲害玩意兒,年深日久修出本事來,才是最沒個路數的,根本沒有痕跡可循,連怎麽對付都得重新找線索。
畢竟這一場大雨,就算原來有線索,現在也被水衝得沒痕跡了,所以高老道說起去妙仙觀查蛛絲馬跡,也是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
還好今天黑貓沒出門去,可能是事先早就知道要下雨,就一直躲在屋裏睡大覺,那妙仙觀以前就是它的地盤,這事兒有它在一個頂倆,所以一見高老道撓頭,我當即把它抱在懷裏充了公。
所以現在馬車上就坐了我和高老道,還有我懷裏一臉不愉的黑貓。
不過在遠遠看見妙仙觀的時候,黑貓就一掃之前的不痛快,趴在車轅上瞪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雨簾中朦朧的觀宇。
妙仙觀已經不複舊貌了,維修讓它如今新一半舊一半,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大雨又讓它帶了幾分肅穆和落魄,像是一個穿了新衣的老人,站在遠遠的地方,沉默地看著我們一點點接近,卻不發一言。
我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偷眼看了高老道一眼,見他的眉心皺成一座山似地,心裏這種不安就更甚了。
馬車到了廟門口,我抱著黑貓打著傘,和高老道一起進了廟裏,一路走到後山,站在山下舉目往上,看向這一片蒼天巨木。
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工地沒有開工,張家出了這樣的大事兒,工人八成也有點不知所措,此刻趁著大雨,都貓在自己的宿舍裏,整個廟裏一個人影都沒有,隻有雨簾沙沙,空曠作響。
高老道端詳半晌,才幽幽一歎,“果然,這林子裏一點異樣都沒有。”
這事兒路上我們也討論過,怕就怕的是這後山上的東西和後山的氣息融為一體,極好地隱藏了自己,那樣想要發現它就更是難上加難。
黑貓從進院子開始就好奇地四處打量,這會兒也不知道發現了什麽,眼睛一直盯著眼前的樹,一動也不動。
我也好奇地朝這棵樹仔細看了看,發現這是一棵鬆樹,樹皮像是一塊一塊的鎧甲,用一種精密的方式緊實地覆蓋在樹身上,樹冠茂密,遮天蔽日,一直插到頭頂的天空裏,像是一把半收著的巨傘。
鬆樹並不是民間傳統裏好招妖鬼的樹種,甚至因為它本身的一些特性,這種樹反而對邪祟有一定的克製作用,因此常被種植在墳地周圍,取鬆柏長青之意,用來庇護子孫後代。
而且鬆樹本身會分泌鬆樹油脂,能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氣,本身甚至還有驅毒蟲的作用,要說是鬆樹上爬了毒蟲咬了人,似乎也並不現實。
我本來還猜測會不會是我們找錯了樹,可往兩邊一看,這鬆樹就在路邊,周圍再也沒有其他的大樹,因此能被張承誌輕易摸到的樹就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張承誌絕對不可能是被毒蛇毒蟲咬到的,這是鬆樹,根本就不招毒蟲毒蛇,咬他的一定是別的東西。”我把猜測告訴高老道,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高老道點點頭,“我也知道必然是這樣,可是找不出真凶,我們就永遠也沒法救他。”
這道理我當然知道,隻是繞著樹走了幾圈也再沒有別的什麽線索,心道看來今天注定要無功而返了。
高老道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再度看了看這棵高大如龍的鬆樹,他也搖搖頭,拍了拍手上沾著的汙漬,歎氣道:“算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到醫院看看張承誌再說,說不定他招的那玩意兒跟著他走了也說不定。”
我點點頭,轉身就要走,可這當口,我懷裏的黑貓忽地喵嗚叫了一聲,不等我和高老道反應過來,黑貓忽地後腿一蹬從我懷裏躥出來,直接蹦到了樹上,四爪一張,鉤子一樣的爪子抓住鬆樹虯結的樹皮,蹭蹭蹭幾下就往上爬去。
我和高老道隻來得及看到一個黑影鬼魅一般往上一飄,就鑽進了鬆樹茂密如雲的樹冠裏,徹底失去了黑貓的蹤跡。
我生怕這黑貓又跑沒影了,急得手腳並用就也要往樹上爬,高老道卻一把拉住了我,手在嘴上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示意我別出聲。
我一愣,見他神色凝重,像是想到了什麽似地,側耳往樹上聽去,仿佛樹上有什麽動靜一樣,不禁下意識地也伸長了脖子朝樹上靜心聆聽。
起初隻能聽到細密的雨聲和海潮一樣起伏的鬆濤聲,可很快就能從這綿密的鬆濤聲中聽出一點不一樣的聲音來,像是貓的囈語,呼嚕呼嚕地,在風雨聲裏斷斷續續地傳下來。
我心中一動。
這聲音我平日裏也聽到過,是黑貓發現什麽有趣的獵物時候慣常發出的聲音,有好幾次我見它逗弄房簷上跳躍的麻雀,就是發出這樣的聲音來,像是在嚇唬人家一樣。
我正聽得仔細,冷不防忽然一聲激越的尖叫傳下來,黑貓的身影忽地在鬆樹枝丫之間飛竄閃爍,又猛地變成一團黑煙,在枝葉之間鬼魅一般飛速遊走,好像是在追逐什麽,又好像是在被什麽東西追趕,可惜鬆枝茂密,影影綽綽地,根本看不清楚。
我和高老道都看傻了,萬萬沒想到看似毫無線索的鬆樹上頭竟然還真有東西,不禁下意識地雙雙後退了好幾步,撐著傘站在雨裏遠遠觀望。
黑貓在繞樹好幾圈之後,化成的黑煙忽地一個翻轉,像是一枚小炮彈似地直直朝著樹下衝了下來,這一下速度極快,眨眼功夫就排開了雨簾,轟然匝地。
連地上泥土裏的積水都被強勁的氣流衝散,盛開成一朵半透明的花朵。
黑煙重新變成黑貓的樣子,幾個縱跳,帶著一身水珠,一頭鑽進了我的懷裏。
我也顧不得被弄濕衣服,趕緊仰頭朝鬆樹上看去。
那鬆樹粗壯的樹幹宛如龍鱗,枝幹虯結,可影影綽綽地,竟然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往下盤旋攀爬,速度也不慢,幾個呼吸的功夫,眼看就到了樹的半腰上。
可這玩意兒竟然渾似透明一般,能直接透過它是身體看到底下的樹皮,隻能通過雨水和光線的深淺層次,隱約看見是個長長的東西正在往下遊走,可到底是個啥卻根本不敢確定。
我還在仔細分辨,一旁的高老道已經變了臉色,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毫不猶豫地往後撒腿就跑。
我一頭霧水,身子被拽得往後飛跑,嘴上還忍不住在納悶:“這是啥啊到底?”
高老道兩條腿跑得飛快,腳步在泥水裏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可他根本就顧不上,連張口吐出來的聲音都隱隱變了調。
“這是……隱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