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棘手
江穎萍敲響我們小院大門的時候,外頭正在下著瓢潑大雨。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快,明明上午還好好的晴空萬裏,中午忽地卷起一陣風,天上就扯來了一片烏黑濃重的雲彩,不過短短幾秒鍾,雲彩就化開成了滿天陰霾,轟隆隆連番雷響之後,嘩地就砸下豆大的急雨來。
幸好是午飯的時候,我們在堂屋裏擺了午飯,胖丫親手炒的幾個小菜,又用涼水泡了高粱米飯,還醃了脆生生的蘿卜,我和賈山幹了一上午的活兒,累得滿頭大汗,這一碗吸溜吸溜吃下去,真是又清涼又解暑,別提多痛快了。
賈山塞了一嘴的飯,還忍不住朝胖丫豎起一個大拇指,一臉欣慰地又往嘴裏填了一筷子脆蘿卜。
蘿卜裏加了朝天椒碎,吃起來又辣又爽快,實在過癮,我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正要誇胖丫兩句,外頭的門就震天雷一樣被敲響了。
一桌人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詫異,我們這小院地處偏僻,一般除了趙神醫沒人來串門,可趙神醫昨天剛說過今天他要出診,來的肯定不是他。
那又會是誰呢?
小院的鐵門持續不停地急響,像是連綿不絕的雷鳴,敲得人心慌,我愣怔之後趕緊放下碗筷,起身抄起屋簷下的雨傘,一溜小跑過去開門。
門一開,映入眼中的就是披頭散發,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一樣的江穎萍,瞧見門開了,也顧不得開門的是誰,隻一把死死攥住我的兩隻肩膀,瞪圓了滿是紅血絲的眼珠子,厲聲尖叫:“道長您救救我家吧!求求您!”
聲音刺耳。
我趕緊扶著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屋,高老道三人早把飯桌挪到一邊去了,專門空出位子來讓她坐下,胖丫又找了幹毛巾給她擦一頭一身的水漬,借著這機會,慢慢把她死死攥在我衣服上的手指掰開。
我這才脫身,來得及打量她一眼,見她竟然根本沒帶雨具,鞋和褲腳上全都是汙泥水漬,大半截褲腿都被打濕了,頭發更是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肩上,活似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哪還有半點之前在張家見過的貴婦模樣。
我不由得暗暗心驚,這怕是出了天塌一樣的事兒。
那邊高老道已經倒了一碗溫水,用指頭在水麵之上虛畫幾下,也不知念了什麽,遞給江穎萍,江穎萍雙眼發直,隻是一味的哭,端給她什麽她看都沒看,給她喝,她也就喝了。
可這一碗溫水下肚,她竟好像慢慢回過神來了,雙眼也有了焦距,慢慢把視線釘在了高老道的臉上。
高老道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麵色緩和了些,坐在江穎萍對麵,開口道:“感覺怎麽樣,這下能說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兒麽?”
江穎萍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回魂了似地,啜泣兩聲,總算可以冷靜地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了。
外頭的雨更急了,院子裏倉房上覆蓋的鐵皮頂子,像是有幾百條活魚在劈裏啪啦地亂跳,跳得人心裏發涼。
胖丫為了驅散這涼意,還專門燒水泡了熱熱的茶給江穎萍喝了暖身。
江穎萍的話說完,才像是整個人鬆軟了三分,雖然還是滿臉淒然,可總還算鎮定,隻滿眼期望地看著高老道。
高老道卻陷入了沉思。
我一看高老道的臉色,就知道這事兒怕不是那麽好解決的。
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隻因為扶了一棵樹就瘋了,這事兒說啥都有些古怪。
賈山皺眉問道:“他說他扶著樹的時候被什麽玩意兒咬了一口,難道是中了蟲毒或者蛇毒了?”
這事兒我多少有點發言權,搖搖頭道:“咱們東北冬天嚴寒,夏季又幹燥,蛇蟲鼠蟻沒有南方多,毒蟲毒蛇更是少之又少,哪那麽容易被毒蟲毒蛇咬啊。”
高老道也點頭,“是啊,東北沒那麽多毒蟲,就算有,也是在那老林子裏,咱們這地兒都開荒多少年了,就算有蛇蟲鼠蟻,也不該有這麽毒的。再說,就算是毒蟲毒蛇咬了,也該是中毒,咋可能瘋了呢。”
這話說得江穎萍也愣怔起來,想了想道:“是啊,他就是瘋了,罵人打人,說咱們把它弄髒了,誰也別想好過,不如全家死絕了幹淨啥啥的,怪嚇人的。”
說到這好像又想起了她被張承誌打的一幕,江穎萍硬生生打了個寒顫,趕緊把茶杯捧在手裏,像是能借著取暖似地。
“叔叔現在咋樣了?還在醫院呢?”胖丫好奇地問。
江穎萍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我出來的時候,醫生給他打了鎮靜劑,好歹是睡了,我左思右想,實在不放心,這才跑出來找你們,我先去了靈樞館,可趙神醫說你們在這,我就冒著雨跑來了。”
高老道沉吟片刻,慢慢地道:“既然這樣,你先把我的符拿去,給他化在水裏喝了,能暫時鎮住他。”
說著當場取了筆墨和黃紙,畫了一張符,遞給江穎萍。
江穎萍有一瞬間的錯愕,也沒敢接符,隻不可思議地問道:“您不跟我去救救他?”
高老道搖搖頭,皺眉道:“救他也得知道他到底怎麽了,就算是中毒,也得知道到底中了什麽毒。”
見江穎萍愣怔不解,我忙安慰道:“您也別急,想知道中了什麽毒,當然得去現場看看,回頭等雨停了,我們去妙仙觀找找線索,也比這麽直接跑過去再回來折騰節省時間啊。”
這話果然讓江穎萍鎮定不少,伸手接過黃符,像是攥著自己命"根子一樣小心翼翼地用幾層報紙包了揣在懷裏,這才抹了抹眼淚,道了謝,像是一刻鍾也坐不住似地,跟胖丫要了一把雨傘,起身告辭,匆匆離去了。
我送她出門回來,見高老道站在屋簷下目送她離開,臉上是少有的凝重,不禁一愣。
“這事兒真這麽棘手?”我半是好奇,半是鄭重地問。
高老道歎了一口氣。
“幾百上千年的樹,如果不是老叫花子做了什麽手腳,那就是很棘手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