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老人的遺願
老人的敘述剛開始時，慕白緊張的握著林蕭的手裏沁滿了冷汗，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放鬆下來，仿佛聽到的這些都與她無關，或者說，這些往事和現在沒有完整記憶的她來說就是無關。
林蕭還是多少有些擔心，就用左臉在慕白的臉頰上蹭了蹭，慕白被他弄得有些癢，笑著把林蕭的臉推開了些，小聲說著：“還有人呢。”
林蕭放下心來，把慕白緊緊抱在懷裏，等到老人講完之後，他說：“慕紫沒有死。”
老人怔了一下，接著道：“當年，慕闌也是這麽說的，直到我們把她下葬了，慕闌還是不相信慕紫已經死了。”
林蕭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和老人講清，於是也就不再糾結於此。
林蕭問老人：“老奶奶，你現在可以說要讓我做什麽事了嗎？”
老人似乎等這一刻等了許久，此時卻又猶豫著說不出話來。
林蕭低著頭，一邊把慕白的手放到自己的雙手裏揉搓著發熱，一邊對老人說：“老奶奶，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就直說吧，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去做的。”
老人看到林蕭的動作，眼裏泛起了淚光，當年，她丈夫還沒走的時候，每到冬天，他也經常這樣對她，他不會說情話、不懂浪漫，但是他是打心眼裏真心疼愛她。
老人看著小女孩，終於又接著說：“我想再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林蕭抬起頭，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要答應老人，他看向慕白想遵循她的意願，隻是，慕白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蹲在一旁自顧自玩的小女孩，壓根就沒理會兩個人的談話。
林蕭有些無奈，但是老人眼中的乞求讓他無法拒絕，隻好應下：“好，不過，你先等下。”
林蕭把慕白放在凳子上坐好，快步向外麵走去，再回來時，他手上捧著一張毛茸茸的毯子，那是他之前特意為慕白準備好放在車上的，慕白體寒怕冷，林蕭不得不多上點心，他可不希望帶慕青出來一次就讓她生病。
林蕭把被裹成一團的慕白抱著坐在自己腿上，為她擋著外麵的寒氣，慕白好像是嫌棄林蕭擋著她的視線了，她從林蕭的懷裏探出頭，下巴放在林蕭的肩頭，一雙眼睛還是離不開那個小女孩。
林蕭好氣又好笑，在慕青耳邊輕聲說：“白，你這樣，我會吃醋的。”
聽到聲音的慕青把視線暫時移到林蕭臉上，歪著頭左右看了看他，在林蕭沒有防備的時候親上了他的側臉，然後又轉頭看著小女孩。
林蕭笑了一下，手臂上用力，緊緊的將慕青抱著，他對老人說：“老奶奶，可以了，你現在可以開始講那個故事了。”
老人看著慕青，眼裏有絲羨慕，開始慢慢講起另一個故事。
老人在講慕青童年時主要是從客觀上來講，極少的摻雜了個人情緒，而老人在講下麵的那個故事時，情緒有些激動。
“我家的那位去的時候，我們隻有一個正在上初中的兒子，我們家的經濟來源全靠那位，他去了以後，家裏的生計全壓在我身上，我不怕吃苦、不怕累，就怕委屈了孩子。
我兒子很爭氣，先是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又考上了名牌大學，大學畢業後就在城裏找了份待遇很不錯的工作。
沒過兩年，兒子在外麵貸款買了房，要把我接過去住，可我舍不得他爸，就不願意過去，他沒辦法，就在這裏重新幫我置辦了住的地方，每個月還給我寄不少的生活費過來。
然後，兒子在外地結婚了，兒媳婦是兒子在大學談的對象，小兩口的感情很好，他們結婚了，兒子兒媳都讓我搬過去住，我還是不願意。
再後來，我兒媳婦懷孕了，我本來以為我的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我也能抱著孫子孫女過完剩下的日子，但是，也許是老天看不下去我曾經對慕青做的那些醃臢事，我的報應終究來了。
那年中秋節，兒子帶著懷孕八個多月的兒媳來看我，傍晚的時候下起雨，我不放心，就讓他們留在我這裏住著。
睡到半夜的時候，兒媳婦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兒子讓我在家休息，他帶著老婆連夜開車去醫院，我睡不著，後來，那一夜簡直就成了噩夢……”
老人哽咽起來，雙手捂到臉上，眼淚從手的縫隙裏流出，林蕭沉默的遞給她紙巾，老人沒接，繼續講著：
“下了雨，路上太滑，我兒子心疼老婆太遭罪，車開的很快，車輪子打了滑，撞到山體上，兒子為了保護老婆，硬生生把自己那邊的車轉到山體那邊。
我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問我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還沒等我說話，就有護士從產房跑出來，說大人已經不行了。
兒子受傷太重，當場就沒了氣，兒媳婦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孩子早產，大人大出血，孩子保住了，大人卻沒了命。
兒媳婦的娘家來人，把兒子兒媳的財產全帶走了，看都沒看一眼這個孩子，走的時候還說著：倒黴東西，剛出來就克死了爹媽！
我不怕晦氣，或者說，我已經不怕死了，我把孩子帶回家裏，幸好我兒子之前給我打的生活費我都沒動過，這些錢還夠我和孩子省著用的。
我也不敢奢望太多，隻想把這個孩子養大，誰想到，她……”
老人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林蕭把桌子上的熱水遞給老人，安慰他：“您先喝杯水，慢慢講。”
如果說林蕭之前對老人還有怨，那現在，他對這個老人隻有憐憫。
慕白低低的喊著林蕭：“蕭。”
林蕭把她往後抱了抱，與她麵對麵，慕白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哭了，他急忙幫她擦著眼淚，慕白看著林蕭的眼睛，緩緩地說：“蕭，幫幫她。”
林蕭沉默的看著她，點下了頭。
老人緩和好情緒，接著說：“孩子不能對外麵的聲音做出反應，我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因為早產體弱，等到她五個多月大的時候，我抱著她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是先天性失聰。
家裏就剩我兒子留的那些錢，勉強夠我們倆度日，絕對不夠給孩子治耳朵。
我去找兒媳婦的娘家人，他們把我給轟了出來，我去找村裏人借錢，他們要麽想借卻沒錢，要麽有錢不想借，還有人對我說把這孩子扔了，省的以後再讓她害了我。
可是我舍不得，就算孩子聽不見又有什麽，隻要她健康就好。
孩子很小的時候很愛笑，除了聽不到聲音，她比一般孩子還要討喜，她學會走路之後就喜歡往外跑，我原以為這樣也不錯，就沒去管她。
直到有天下午，孩子回家的時候滿身是土，頭上身上到處都是擦傷和用石頭砸出的大包，我這才知道，我錯了。
我帶著孩子出去找那些小孩理論，她害怕的躲在我身後，什麽也沒做。
那天以後，她就再也不願意出去，隻有一個叫小軍的男孩子過來教她識字，小軍一家搬走之後，她就總是一個人待在院子裏寫寫畫畫，隻要一有陌生人靠近她，她就會很害怕。”
老人看著同樣看向她的慕白和林蕭，眼裏聚滿了淚：“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慕青，我請你們幫幫我，幫幫這個孩子。”老人說著就要向他們倆跪下去，慕白連忙從林蕭腿上跳下去站到一邊，林蕭則上前扶住了老人，對老人說：“老奶奶，您別這樣，有什麽事，您直接說就是。”
老人聞言鬆了一口氣，嘴裏直說著：“那就好，那就好。”然後，老人暈了過去。
林蕭想把老人送到醫院去，卻在麵對小女孩時犯了難，一直沉默的慕白走到女孩身邊，女孩竟意外的沒有反感她的靠近，慕白握住女孩凍得開裂的手，小心的為她哈著氣取暖，等到女孩眼裏最後一絲戒備消失，慕白才拉著她走到林蕭身邊，對林蕭說：“蕭，快去醫院。”
慕白和林蕭帶著老人和女孩到了醫院，醫院的醫生似乎對女孩並不陌生，還拿出糖果給她，女孩怯怯的躲在慕白身後，任憑那個醫生怎麽招呼她都不肯出來。
醫生和林蕭談論起老人的病情：“這個老人家之前來做過幾次檢查，她患有嚴重的器官衰竭症，我們提出為她做治療，老人拒絕了，這一次，她恐怕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林蕭他們在急救室外等了三個多小時，一個護士出來後對他們說：“老人好像還有什麽話要交代，你們趕緊進去吧。”
女孩害怕，慕白就陪著她一起在外麵等，林蕭一個人進去了。
老人見林蕭進來，兩行濁淚又流了下來：“小夥子，我不行了，我孫女就拜托你們了。”
林蕭已經不是第一次麵對死亡，但他還是覺得眼睛發脹，他答應老人：“您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老人好像是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對林蕭說：“孩子還沒取名、沒上戶口，你們給她取個名字吧，姓隨你們。”說著，老人呼吸又急促起來，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對林蕭說：“幫我，對……阿青……說句，對不起。”
老人閉上了眼睛，林蕭站在一邊，對老人鞠了一躬，認真的說著：“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