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質問

  黑暗中,一小隊人馬摸黑追著火把前進,不似正常的軍隊,這些人看起來有些慌張,間或還有小聲討論的。


  “你說我們就這麽把馬帶去,會不會有危險啊?”


  “有什麽危險,不是說軍隊在此休整,正好遇到楚人嘛。”


  “我總覺著軍爺說的太過牽強,若是有大軍,出門怎麽能不帶替馬?”


  “若真是這樣,我們去不就是白白送死?不行,我要回去。”


  “回去個屁!你小點聲!你也不用你那豬腦子想一想。我們這會回去了,一會兒楚人不得打到我們村去,那時才是真的白白送死。”


  “那現在怎麽辦?!”


  “能怎麽辦?都已經出來了,我們打不過楚人,軍爺總能打過吧?我們跟著軍爺,好歹還能有個依仗。”


  夜裏實在太靜了,靜到袁奇在前麵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自以為謊話天衣無縫,誰知竟是漏洞百出。


  他心下熨帖,原來被人信任是這種暖洋洋的感覺。


  一定要驅除楚兵,對得起他們的信任。


  一群人很快就追上陸威,空氣中彌漫著燒灼的氣味。殺喊聲和慘叫聲依舊不絕於耳,眾人聽聞,在九月溫暖的夜晚竟都忍不住齊齊打了個寒顫。


  待眾人近了,才見那裏隻有三人,一個是剛剛去村裏的士兵,一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另一個更是奇怪,懷中抱著個女娃娃。冷著臉,一雙眼睛裏滲著嗜血的殺意。


  隻見那人打馬上前,對眾人大聲喊道:“聽到遠處的慘叫聲了麽?是不是覺得很害怕?這些聲音在半個時辰內就會在你們的村莊響起!不出片刻就會讓你們妻離子散,性命堪憂。鄉親們,對不住!騙了你們前來,幫我們驅除楚人,我朝顏保證,此行絕不讓你們受一絲傷害!如果信的過我,請你們務必聽我指揮。”


  “真的隻有你們四個人嗎?我們加起來才五十四人,如何打的過楚人?”


  “不,不僅僅隻有我們四人,我的伍長此刻已經去軍營裏找援兵了,我們不和楚人打,我們隻需要將他們嚇走就成。”


  “別問東問西了,軍爺,你說什麽我們做什麽就是了。狗日的楚兵,已經把我們欺壓了很多年了。”


  “別說了,趕緊動手吧,我們越遲疑,劉集村死的人就越多。”


  朝顏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四人麵向眾人深深行了個大禮。


  朝顏隨即吩咐眾人找些易燃的樹枝,製成火把,縱馬直往南方而去。


  薛玏疑惑:“我們為何不直接佯做攻擊?”


  朝顏目測著距離,道:“南邊是大營的方向,我們打南邊而來,夜裏燈火不明,他定是看不到我們有多少人,隻當是大營騎兵救援而來。我們人數若是數倍於他,他們當然會逃走。一會兒我們人手兩隻火把,在馬頭上也綁著,吹響號角做成大軍出動的假象來。”


  薛玏了然,道:“希望他們真能上當。”


  朝顏見距離尚可,便給眾人交代做法。不等刻鍾,隻見南方,傳來陣陣號角聲,接著無數火把造黑夜中快速奔襲而來,殺喊聲震天,蓋過所有聲音,將半個天都吵醒了。


  莫斯日站在巨石上看著士兵們漸漸被激起的獸性,滿意的點頭。


  視線一轉,看到角落裏行事齷齪的士兵,喊道:“寶勒格沁!雄鷹的種子不能留給蠢笨如豬的梁人,提上你鬆脫的褲子。”


  被叫到的寶勒格沁,有些遺憾的將褲子提起來,他看著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女人,愛憐的撫摸她光滑的臉:“美麗的女子,真是可惜你這張好看的臉了。”


  言罷,他一刀刺死女子,看著女子的眼睛,眉頭漸漸收緊。


  “真不喜歡靈動的眼睛充滿仇視的看著我,哼。”


  他剜下女子的眼睛扔在地上,腳用力碾上去。


  他滿意的點頭,衝莫斯日揚起下巴,他還未開口,表情就變得陰蟄起來,他跳上馬,指著南方衝莫斯日提醒:“莫斯日!快看!”


  莫斯日轉身,草原上大片的火把快速的衝過來,隱隱還聽見高亢的殺喊聲,竟然還有號角聲!

  “該死的和碩,明明說好發現敵軍就吹響號角麽?!”寶勒格沁有些生氣了。


  他們還沒有將這個地方洗竊一空呢。


  莫斯日道:“傳令下去,雄鷹就要歸巢了!”


  “莫斯日,楚人就是待宰的羔羊,雄鷹難道還怕羔羊麽?”


  “我是百夫長!我說了算!和碩站在高處,這麽大的動靜他怎可能看不見?恐怕已經被歹毒的惡人殺了。”他冷著臉看著寶勒格沁慢慢低下高傲的頭顱,繼續道,“梁人的大營就在南方,此刻來的恐怕就是梁軍了。梁人雖軟弱可欺卻如狡猾的狐狸一般,總是向我們使用輪子戰術。”


  “百裏軍師說的是車輪戰術。”寶勒格沁糾正道。


  “對,車輪戰術,傳令,盡快將戰利品掛在馬上,我們回草原。”


  寶勒格沁得令,騎著馬大叫著跑了出去。一時間全是他粗狂的聲音:“雄鷹歸巢!雄鷹歸巢!”


  朝顏縱馬狂奔,耳邊是青壯們高昂的殺喊聲,他們歇斯底裏的吼出來,仿佛這樣才能驅走心中的恐懼一般。朝顏隻有一半的把握能使敵人退兵,她隻是想讓可憐的人們少受磨難。可若在搭上這五十條性命,她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薛玏因為馬術了得,已經提前去查探情況。她騎著馬,心裏卻忍不住擔憂起來。


  正思量間,有一匹馬橫衝直撞的奔了過來。


  朝顏立刻迎上前去,薛玏樣子在火把中,慢慢的清晰起來。


  他嘴裏喊著什麽,聲音卻被眾人蓋過。


  走的近了,才聽到他喊:“楚人退兵了!楚人退兵了!”


  他看著火光中,稍顯慌亂的眾人,隻覺鼻子一酸,兩行清淚就流了下來。


  朝顏低聲呢喃:“這可真是太好了!”


  眾人更是興奮不已,大聲歡呼:“我們把楚人嚇退了!這是多麽光榮的事情啊!原來楚人也會害怕呢,哈哈哈哈”


  “楚人也是人,怎麽可能不害怕?”


  “回去可我家阿翠炫耀炫耀,我可是嚇退過楚人的漢子!還一天淨說我是窩囊廢。”


  “哈哈哈,你還好意思說。”


  朝顏抱緊懷中的女孩,如釋負重的歎息:“小丫頭,我送你回家。”


  有人好奇:“這位軍爺,你懷中的閨女一路上都不說話,孩子是不是嚇到了?”


  朝顏搖頭:“她已經死了,死在楚人的鐵騎下,我答應過她,送她回家。”


  眾人突然就沉默了下來,不發一言的向劉集村趕去。


  楚人雖是走了,劉集村卻已麵目全非。因為著火的關係,一入村子熱浪撲麵而來。


  青壯們罵著楚人,立刻上前撲火的撲火,救人的救人。


  朝顏將女孩放在巨石上,村民見有人來救援,心裏的難過和恐懼好似突然有了發泄的缺口。其中一個滿頭是血的婦人,突然衝了出來,踉蹌的跑向巨石,抱起冰冷的屍體,哭天喊地道:“環兒?!我的環兒!是娘不好!娘沒能護得住你!啊……我的環兒!你死了娘怎麽辦?!娘一個人怎麽活呀!”


  她魔怔了一般,暴起撲向朝顏,目漏凶光:“你為什麽不早來?!早來我的環兒就不會死!”


  她死死抓住朝顏的胳膊,恨聲道:“你賠我的環兒了!”


  薛玏看她可憐,怎奈她不講道理,不由辯解道:“你家閨女死了隻能怪楚人!能怪朝顏嗎?沒有他,你們都得死!”


  朝顏擁住婦人,手輕輕撫上她的背:“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都會過去的。對不住,沒能護得住她。對不住!”


  這一刻所有色厲內荏的倔強堅持被安慰擊垮,她終於放聲大哭,軟倒在朝顏懷中。


  朝顏一下一下為她順氣,腦海中突然閃過掌櫃的話來“這昌平城還得你們來護呢。”


  她究竟護了什麽?護不住年垂髫小兒,護不住孤寡老人。


  可笑她來軍營還在爭論軍功論口糧?嫌棄馬兒太醜?嫌棄薛玏坐她的床褥?這些與此刻在她懷中哭暈的婦人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邊軍存在的意義本身就是為了守護邊境,倘若連這點也無法達成,那麽梁楚大營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存在?

  梁楚大營必須有所改變了,從她開始改變,從越騎營開始改變,從左軍開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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