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謙解惑
朝顏裹著一包金屬器具,走到外邊,冷風一吹,鼻腔裏充斥著尿臭味。她微微皺眉,快步向水房走去。
水房裏隻見一個丈長見方的蓄水池,周圍全是水桶。朝顏取水升火,抱著布包等水沸騰。她坐在石頭上,頭慢慢低了下去。
何謙一路跟著朝顏到水房,看著她的身影在跳動的火光中搖搖擺擺,竟覺出幾分孤寂來。
他歎了口氣,走到朝顏身邊坐下。
朝顏聽到腳步聲,仰著頭看他:“伍長怎麽出來了?”
“有些睡不著出來走走。”
朝顏將下巴放在膝頭盯著火苗,輕輕的嗯了一聲:“我也有些睡不著。”
何謙安靜的看著滿臉心事的朝顏,靜靜地等著她開口。不過片刻,朝顏的聲音低沉的響起。
“伍長,我有些不明白。”
“嗯。”
“我隱隱覺出大家對我懷有敵意。”
“嗯。”
“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呀。”
“嗯。”
“伍長!”
朝顏瞪眼,何謙噗嗤笑出了聲:“你也覺出來了吧?”
朝顏點頭,能覺察不出來嗎?自打和大家分到一帳裏。薛玏幾番挑釁與她,袁奇雖不和她爭執卻從不和她多說一句話。陸威更是個冷淡性子,一天隻是練武。
“你知道我們大營的軍製麽?”
“這是自然!”
“說說看。”
“我們大梁的軍隊分成三軍,皇上統領四處征戰的南軍,駐紮都城的北軍,駐守四方的邊軍。梁楚大營就是典型的邊軍,梁國像這樣的大營還有三個,但相對來說還是要小一些。梁楚大營共有人馬三萬。分了三個軍,一個軍五個營,一個營就是單個作戰單位,約莫兩千人。大梁的軍製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一隊,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四百人一部,五部一營。另外還有專門的兵曹和斥候,負責車馬輜重,糧草補給,探測敵情,維護秩序。”
“你說的對,那你可知楚國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楚國是個族群旁多的國家,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遊牧民族,很少建城立邦,他們依山傍水而居。但楚地貧寒,楚人經常擾我大梁邊界,搶財奪人。”
何謙見朝顏隻知其一,歎了口氣道:“你說的很對,對於我們大梁的士兵來說,楚兵驍勇善戰,又善於騎射。在你沒來之前,我們回回和楚兵交手,總是以二敵一,才將將打個平手。我們是騎兵,在車兵之後負責衝殺,我們不似車兵,隱身於車中,用弓箭壓製。在戰場上往往是最先和楚人短兵相接。”
何謙看著朝顏的眉頭皺起,苦笑道:“是不是不可思議?”
朝顏內心震驚不已:“不是說楚兵懦弱無能,更是貪生怕死嗎?稍稍漏出點氣性來,都能將人嚇跑麽?”
“難不成還能如實說來,那東方季的好日子恐怕也就到頭了。”
“可倘若這才是真實,那我們一直認為的固若金湯的梁楚兵營,實則是岌岌可危呀!”
“所以你知道為什麽他們排擠你麽?”
朝顏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概是因為我的弓馬太弱。在戰場上,雖說是一個營為作戰單位,可還是有小團體,一個伍才是真正的單位。我的弓馬大概就是我被排擠的原因。在戰場上,我不會幫助我的夥伴,可能還會拖累他們吧。”
朝顏有些難過的閉上眼,她心中的梁楚兵營遠遠不是這個樣子才對。她心中的邊軍,是所有軍隊裏最英勇無畏,怎麽會是這樣的存在?
何謙意外的理解朝顏的心情,似是期待已久的信仰突然破滅,不知何為正道。他伸手拍了拍朝顏的肩膀,這才覺出朝顏正微微顫抖。
“朝顏?”何謙擔心道。
“總有一天,我會讓這裏變成我們心目中梁楚大營的樣子!”朝顏信誓旦旦。
何謙不忍打擊朝顏,隻默默地看著鞋尖。
朝顏的臉半麵陷入黑暗之中,她將手術包裏的東西放入滾燙的熱水中。
何謙不解:“為何放到熱水中煮?”
朝顏點頭:“我爹說這樣可以消毒,雖然不能殺菌,也都算是極限了。”
何謙聽到熟悉的三個字,笑道,“你都快成了另一個袁奇。日日將我爹說我爹說掛在嘴邊。”
朝顏勾起唇角。
何謙見朝顏的心思完全不在薛玏身上,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了。
朝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將器具從水裏撈出來,布包已然不能用了。她回帳篷拿了新的幹淨中衣,將器具包了起來。慢慢回了帳篷。帳篷的簾子被掀在頂上,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九月的邊境夜晚,漸漸有一股暖意從腳下升起,慢慢流過四肢百骸。
朝顏躺在床上暗自發誓,她一定要讓梁楚大營變成心中的模樣——
分割線——
自打前次朝顏半夜揍了薛玏之後,朝顏的日子明顯好過了起來。覺察不到來自四周的指指點點,平日裏也不會有人故意和她發生摩擦,一切都順著美好的方向發展起來。
這日朝顏拎著水桶剛進帳篷,就見伍中薛玏在她的被褥裏搗鬼。朝顏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才幾日又來找事?想到前幾日睡到半夜被褥中突然竄出來的刺蝟,朝顏就無法冷靜。
朝顏怒吼一聲:“薛玏!”
薛玏嚇得一個趔趄,腳下一拐就跌進朝顏的被褥中。
朝顏這才看清他手裏的東西,是一隻壯碩的老鼠!
來到軍營以後,她慢慢信奉一個真理,所有難以溝通的事情,打一頓就都有了滿意的答案。她奮起一腳,都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薛玏就從帳篷中被踹的飛了出去。
朝顏從帳篷中追出來,臉色鐵青。恰好看見陸威,袁奇跟了過來。
薛玏張口便來:“你個娘娘腔……”
朝顏幾步上前一隻腳踩在薛玏的胸口,盯著他眼睛,恨恨道“我告訴你,不要太過分。再有下一次,我一定揍得你出不了帳篷。”
說罷,劈手搶過老鼠,塞到他的口中。陸威抱著手臂饒有興致的看這他們鬧。袁奇見狀,上前準備架開朝顏。
朝顏轉身就走。
袁奇連忙拉起薛玏,用手肘拐他:“你又招惹他了?”
薛玏惡心的要死,昨天的飯都要吐出來了。他一抹嘴,怒道:“放你娘的狗屁!我惹她?她不打我就是好的了。都怨你,上次非要捉什麽刺蝟,半夜跑到他床褥裏去,我差點沒被打死!剛剛你們都不在,我見他床褥有什麽東西在動,好奇過去看,還沒看明白是啥呢,她就衝進來,對這兒,就是一腳!”他指著胸口,嘴裏罵罵咧咧。好心當做驢肝肺,等著,看晚上不套你麻袋!
袁奇一聽,噗嗤就樂了:“誰讓你平日總惹他,他怎麽不打我,你睡在最邊上,他隔著三個人都要揍你,還怪起我來了?”
“去去去,別煩我,一邊去。疼死我了,趕緊讓我回去躺一躺。想想晚上怎麽招呼他!”薛玏不耐煩的揮開袁奇,掀開帳篷也進去了。
朝顏煩躁的把被褥抖幹淨,又去洗了手。瞪著雙手發呆,剛才摸了老鼠!又髒又醜的惡心東西。
帳篷裏陸威把玩著一塊黑曜石。薛玏和袁奇在大笑著說話,伍長何謙擦拭著心愛的兵器。
朝顏漸漸睡著了,擔心晚上薛玏會暴起揍她一頓,她睡的並不安穩。
迷糊中,她聽見一陣窸窣。幾乎是一瞬跳起,一腳踹在薛玏身上。怒罵道:“薛玏!”手腳並用,打的分外酣暢。
薛玏睡夢中聽見有人在叫他,接下來就是一陣什麽東西打在肉上的聲音還夾雜著悶哼聲,好疼的樣子。好像是娘娘腔的聲音,他興奮的跳起來,正要上前踩幾腳出出白天的惡氣。
有光閃過他的眼睛,他怔了片刻。便開始大叫!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