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情仇生滅
偌大倉庫裏人數不少,這一刻,卻靜悄悄的,似乎還是一個靜謐清明的仲夏夜。
然而,裏麵所有人全知道,在這表麵安靜之下,正有瘋狂的暗湧在起伏、跌宕,也有久遠的情仇在複蘇、生滅。
空氣裏的灰塵悄無聲息從鼻腔和口腔溜進脆弱的肺部,林詠開始咳嗽,拚命壓製住後,按住胸口,氣喘籲籲道:
“況且,就算他有別的女人孩子,難道從前的老婆孩子就不在乎了嗎?盧彥……”她惡狠狠的掉頭瞪向居然在關鍵時刻給自己一刀的罪魁禍首,眼神如果能殺人,她必定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盧彥,你老婆二十歲嫁到你家,給你生下兩個孩子,現在就為了外麵的狐狸精,你就不管他們娘三的性命嗎?我告訴你……”
“林姨,稍安勿躁。”
秦縱遙伸手,替她撫了扶背,動作極盡溫柔。
隻是,在林詠看來,他的手掌好像自帶劇毒,他的言語似乎如同利箭,全在將自己一點點逼仄進絕處。
“盧彥當然還是在乎他的老婆孩子……”收回修長整齊的手,秦縱遙波瀾不驚的繼續,“隻不過,林姨,您應該知道有句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們住在武警部隊宿舍,別人確實不好下手,但是,你的人難道就好下手麽?我隻不過用了小小的一點計策……”穩穩接住她又急又狠的眼神,秦縱遙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她麵前比了比,“你安排的人,還有曾家望你那個蠢老頭派去的人全按捺不住,林姨請想想,有人膽敢在國家武裝管轄的區域試圖謀害婦孺,下場可想而知。”
“你……”
一口腥甜竄上喉頭,迅速在口腔內彌散。
林詠蹙起眉心,精心塗抹的紅唇被牙齒咬破兩個印:
“你……”
“我不過是向林姨學習幾招罷了。另外,我還想告訴林姨的是,何小良,歐卉和尹不悔已經全部救出來,他們三個,再加上之盈等人將會是指控林姨進行人身綁架、傷害,販賣等大罪的有力人證,盡歡和Jack也將舉證,是您,當年故意謀殺他們的父親。另外,曾家望已承認當年秦氏集團的中毒事件是由你指使策劃,他從旁協助,因此,一直讓集團蒙羞的事件也會水落石出。林姨,我剛剛所說的還隻不過是犯下事件中比較突出顯著的幾件,不是麽?噢,對了,林姨大概還不知道Jack的身份吧?”
精心修飾過的麵頰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最後固定在白中泛青的顏色,直到這一刻,林詠才相信真的大勢已去。
舉起軍刀的手意興闌珊的收回,略思忖幾秒,心肝九竅的她很快反應過來:
“Jack莫非是詹明的兒子?”
“對。”一邊朝Simon遞眼色示意他將中了特製迷藥而根本無法行走的木采清退去安全區域,秦縱遙全神貫注盯住林詠,生怕她突然做出什麽最後的反抗舉動,“作為潭城知名的私家偵探,詹明這一生,除開你,醉心的唯有各種案件。林姨,我不妨做個大膽的推測,中毒事件不僅巧妙,而且幾乎堪稱完美,即使曾家望為此伏法,他供出你也根本沒有實證,可以說,你一手謀劃的犯罪,事後追查居然和你沒有絲毫關聯,其中恐怕有詹明不小的功勞,對麽?”
一張木訥老實的臉從記憶深處飛快躍到眼前,林詠盯住眼前的俊容,落寞一笑:
“縱遙,你果然值得某些人為你驕傲。”
這話說得奇怪,不過秦縱遙稍愣之後,眼角餘光下意識的就往Simon的方向瞟去。
心湖蕩起難以控製的漣漪,他斂了斂眉眼,盡量不讓自己的思緒跟著對方想要的方向走:
“詹明愛慕林姨,甚至不惜和Jack的媽媽離婚,讓他們孤兒寡母在國外討生活。如此的誠心以待,林姨為什麽要殺掉他?”
“我沒有殺他!”
“沒有?”
秦縱遙掏出手機,點入一條錄音播放。
“我能怎樣?嗬,還記得詹明麽?他和你一樣……”
“當年啊,詹明也是想做一些我不願意的事,他最後的結局是心梗突發,意外死亡。”
“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做不願意做的事。”
熟悉至極的嗓音和話語回蕩在空蕩蕩的倉庫裏,踩著高跟鞋的林姨連連倒退,麵龐如雪。
張梓盛,這個賤人,竟然敢偷偷設計自己!
“他……也被你收為己用了?”
“不。”秦縱遙向前跨,讓兩人間的距離始終不會保持得太遠,“他是個無恥小人,不會為任何人所用。我和他之間,隻有交易,不存在誰為誰所用。至於交易結局是得是失,則看雙方博弈的能耐。林姨手段獨到,心思莫測,但有一點,恕我直言,做得……不夠精妙不夠細致,就是不應該和小人合作,張梓盛如是,曾家望如是。”
“哈哈……”
林詠仰頭長笑,笑聲如同受到驚嚇的夜梟,淒厲,痛苦:
“縱遙,在整個秦家,能夠和我一比的,也隻有你。不過,你有什麽資格來評判我做下的事?瞧瞧,中毒事件發生那麽久,有幾個人能夠窺破真相?蠢啊,一個個的蠢人啊!不應該和小人合作?誰又不是小人?縱遙,我告訴你……”
哇……哇……
情緒過於激動,反複竄上來的腥甜再也難以忍受,說到一半,林詠突然彎腰連吐兩口殷紅的血。
“小詠……”
甩開隨後趕來的於大維,秦道遠上前兩步,皺眉喚道,表情有種欲言又止的關切。
嘴角滲出的鮮紅在蒼白麵龐拉出一道蜿蜒的痕跡,林詠怔怔望向地麵迅速變暗的一團紅,隨即毫不猶豫的舉起始終未曾丟下的軍刀,瞄準自己的胸口位置,再用左手擦掉血漬。秦任重當年贈送的玉鐲勾染到一縷血跡,通透溫潤的質地頓時多出幾分詭異而妖嬈的意味,在滿室晦暗裏搖晃出玉石特有的明潤光澤。
“縱遙說得對,大勢已去。”
林詠笑看向秦道遠。
沒想到,在最後時刻,他還是會流露出那麽一絲絲的關心,這麽多年,自己恨極了這個自私自利、強硬專製的男人啊。
“林姨……”
墨眉輕皺,秦縱遙緊緊盯住那柄鋒銳無比的軍刀。
他隱忍、部署這麽久,為的可不是看她血濺當場的一幕。
高抬左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林詠用力呼吸,吸入鼻腔的空氣仿佛也沾染上血腥味兒:
“遠哥,慕清怎麽說也是你們秦家血脈,以後就拜托你。我想,現在的他,或許已不願意看到我……”
“怎麽會?慕清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
趁著父親和她說話的空當,秦縱遙迅速點進手機,一眼瀏覽過妻子發來的信息:
老公,已和晚妝聯係,在我們的勸說下,秦慕清同意視頻,晚妝保持待命,你可以隨時撥過去。我愛你,等你回來。
最後一枚小小的粉紅色心型讓秦縱遙忍不住嘴角輕揚,他迅速按下視頻鍵,幾乎沒有任何延緩時間,屏幕隨即出現杜晚妝婉麗清瘦的容顏,如瀑長發高束成馬尾綁在腦後的她雙頰往內凹,眼袋下方兩片淡紫,似乎都在訴說一段時間不見之後的憔悴。看到秦縱遙,她立刻清淺的笑,將攝像頭對準躺在床.上的秦慕清,而與此同時,秦縱遙亦將手機對準林詠。
畫麵上,秦慕清的臉色依然蒼白,有種命懸一線的虛弱感和從不曾改變的淡漠避世感。
不過,當他看到林詠將刀對準胸口的動作,兩道黑似錦緞斜逸的長眉立刻擰了擰。
“媽……媽媽……”
牽掛於心的兒子忽然來到麵前,林詠霎時間淚流滿麵,再聽到他哆嗦著溢出唇角的呼喚,她更是全身劇烈顫抖,花容失色。
“慕清……慕清……”她連連回應,改變倒退的姿勢湊近些,眼角串串淚滴滑落麵頰,悄無聲息融進滿地灰塵當中:
“你還好嗎?告訴媽媽,你身體還好嗎?媽媽一直打算處理完國內的事就去找你,對不起,媽媽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
“我……還……好……”完全繼承自母親的狹長鳳眼斂了斂,秦慕清呈現出棕色卻又透明的瞳孔裏飄出絲絲縷縷的傷感,“我接受了……換心手術,已經度過了……危險期。您放心,縱……縱遙有請專門的團隊為我進行手術,照顧我,另外,晚妝也一直在身邊,衣不解帶的照顧。”
思緒隨著兒子的每一個字升降起伏,她在眼淚中晃出一抹欣慰的笑:
“晚妝是個好姑娘……”
感慨完這句,她似乎才反應過來重點似乎不在這裏,瞪大還在流淚的眼睛,訥訥道:
“你……怎麽突然接受換心手術?”
“這個……縱遙跟你解釋。”秦慕清挪了挪姿勢,像是想用更舒適的坐姿來聚集更多的力量說出接下來的話,“媽媽,我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電話視頻的使用有嚴格限製,剛才還是晚妝特地去央求的醫生。其實,在從盡歡和晚妝的對話中竊聽到你有可能和爸爸的死相關時,媽媽,除開無法接受無法麵對,我心裏一直有句話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