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勢已去
幾束雪白刺目的燈光從門口方向照射進來,將整個倉庫照得通明透亮。
正對著一束燈光的木采清閉了閉眼,背對門口的林詠則驚詫萬分的盯住那隻緊緊扣住自己手腕、關節有力的大手——
居然是盧彥!
描著淡妝的容顏漸漸煞白,鳳眸裏全是不敢置信的她已然顧不上後麵究竟衝進來多少人,自己帶來的人是否在反抗,又或者為什麽反抗之際四周還是靜悄悄的,她隻是死死盯住那隻手,視線緩緩上升,然後落在盧彥一會兒漲紅一會兒醬紫的臉孔。相比憤怒,訝異,懲罰,報複,她第一個念頭也是最為強烈的一個念頭是:
為什麽?
她不肯鬆手,也不動彈,隻是死死的盯住,像要把盧彥的盯出兩個窟窿。
“清……”
“爸,沒事吧?”
兩把截然不同的男音在陣陣腳步中響起,前者醇厚如酒,後者清冽似霜。
“Simon……”
木采清看到西裝革履的丈夫正從雪亮雪亮的光線裏衝過來,步伐急促,下巴布滿淡棕色胡須茬兒,本就內陷的眼窩深深的凹陷進去,肯定是連日著急得休息不好。刀尖始終還停留在胸口位置,她搖搖頭,示意他不要過來,可是,Simon像是完全沒有看懂她的意思,大步流星的跑過來,一把蹲在靠椅的側邊,緊緊握住她無力的手,聲音裏滿是焦急和深情:
“Honey,areyouOK?Sorry,iamlate。”
眨眨眼睛示意自己還好,木采清朝不遠處的年輕男子望過去,鼻尖微微泛出溫熱的酸潮。他身穿一件看上去極尋常的白襯衫,藏藍色西褲褲線挺括筆直,身形如頎樹,眉目似墨染,抿緊的嘴唇和下頜線條堅毅,透露出一股冷峻的威嚴。這會兒,他正在上上下下檢查秦道遠有無傷痕,有一絲不漏痕跡的溫柔溢出。
縱遙……
我的兒子……
依稀記起幼小的他那麽柔軟,她心髒在胸腔內加速跳躍,好像隻要稍稍一用力,它就會從嗓子眼蹦出來。
兩行眼淚從眼角滾滾落下,木采清用力按緊丈夫的手,以此來控製自己的激動,生怕一不小心就說出失態的言語。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Simon越發用力握緊她的手,又蹩腳的中文沉穩有加的道:
“別擔心,一切有遙。”
——*——*——
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幾乎是以橫掃千鈞的態勢將林詠所帶的人全部拿下,同時收繳他們所持的武器,局麵幾乎在一分鍾改變。
Simon衝向木采清的同時,始終以全身力量抗衡著那隻阻止大手的林詠終於啟唇,問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為什麽?”
輕飄飄的三個字,像三顆石頭同時砸向盧彥的額頭。
他似乎不願意回答,眼神躲躲閃閃,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放下刀。”
刀尖離心髒太近,看得Simon膽戰心驚,他猛然站起,嚴肅的對林詠開口。
高大精瘦的身體投落下的陰影堪堪籠罩住自己,林詠裝作沒聽到,眼看Simon身體前傾,秦縱遙快步上前,用英文輕道:
“Simon,讓我來。”
Simon大概是非常相信他,沒有再多說,反而又蹲下去,和妻子十指緊扣。
眼角餘光淡淡掃過這一幕又飛快挪開,盡管清楚感受到木采清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秦縱遙卻始終沒有接住她的視線,要麽一閃而過,要麽挪至別處,要麽……就像現在這樣,假裝沒有察覺。口頭說釋懷是一回事,然而真正見麵又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擁有盡歡,可以克製甚至消化自己從前所有的怨懟,這卻不意味著他能做到在二十一年之後再見,能夠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思緒猶如一杯隨杯搖晃的水,輕輕碰觸到心靈的壁麵,他不禁想起前段時間和盡歡睡前的一次閑聊。
“縱遙,你看,我們即將也有孩子呢。現在他還在我肚子裏,你已是各種小心各種憧憬,將心比心,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什麽事?”
“如果有朝一日見到她,即使做不到發自內心的原諒,至少……不要口出惡言,可以麽?我知道,這是迄今為止裏的人生裏你最大的心結,身為你的伴侶,我不能罔顧你過去所有的感受,而提些什麽‘請你一定體諒她’之類的要求,因為我深深的理解你,也不願勉強你。不口出惡言,是我對她這件事唯一的請求,可以麽?”
那一夜所有細節纖毫畢現,秦縱遙清楚記得當時擁她入懷的溫度和心跳,亦是無聲的應承了。
電光火石間的回憶被一股從大門吹進來的風吹散,秦縱遙斂了思緒,上前一步,正好走到的木采清區起的左腿和林詠依舊不肯挪動的右手之側,他看一眼似是鬱悶得抬不起頭的盧彥,右手優雅輕抬,盧彥默默退到一旁,清冷如泉的嗓音同時響起:
“林姨,家人一場,讓我給你一個明白吧。”
潔白修長的手腕被攥住幾條殷紅指印,足可見之前兩人用力量角逐時,盧彥下的力道究竟有多大。
但是,秦縱遙心裏清楚,他並沒有用全力——
以盧彥的孔武壯實,他如果有心的話,身為女人的林詠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這殘留的幾分力,便是盧彥背叛林詠無法避免的慚愧。
慶幸的是,這份負疚還在控製範圍內,沒有大到足夠忘記和自己之間的約定。
“明白?”林詠冷笑,低眸看向眼神癡癡望向身前年輕人的木采清,“縱遙,我的刀尖,可還在某個與你血脈相連之人的胸口呢。”
“林姨是聰明人,當知大勢已去。況且,林姨莫非覺得自己的身手能快過我麽?”
“大勢已去?”
回頭看一眼門口荷槍實彈的特警,確信手裏還捏著幾條關鍵人命的林詠娥眉高揚,神色亦是女王的高昂自矜。
眼神始終停留在她持著軍刀的手上,秦縱遙對收回視線的她溫雅一笑,眸光無比深邃:
“還是先給林姨解答上一個問題吧。當年,盧彥受人蠱惑,試圖從股市投機,借下高額外債,走投無路之際,是林姨你伸以援手,並一手扶植他成立事務所,除開幫你料理一應事務,閑暇時還接一接其他case。從身負巨債、一無所有到如今擁有足夠豐厚的財富,足夠到可以和林姨一道謀劃出國潛逃。按理說,他沒有任何理由背叛您,是麽?”
長長的一段話在林詠看來完全是在故弄玄虛,她瞟一眼不遠處被兩個武警左右守住的盧彥,淡淡道:
“他的老婆孩子,在我手裏。”
“是啊,在鬆城武警部隊宿舍區。”
秦縱遙頷首,眸光不知不覺鋒利起來,薄薄的唇角飛揚,別有一股勝券在握的淩厲氣場。
近在咫尺,木采清沒有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眼眶潮濕的她不由想起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我為有他那樣的兒子感到驕傲……
這一刻,她的這份驕傲被無限放大,眼裏心裏全是暌違多年的兒子,以致於忽略掉陪守在一旁的丈夫和兩米開外始終深深凝視這邊的秦道遠。好在Simon是個非常開明紳士、又十分了解她的男人,見妻子隻是紋絲不動的仰視,心裏並無絲毫的不快或尷尬,反而收了收毛茸茸的大掌,待木采清看下來,他指了指秦縱遙,悄無聲息的豎起了大拇指。
“不用想,鬆城武警部隊裏麵肯定有林姨的人,地方的選擇也當真巧妙,讓我猜一猜,是張梓盛張書記輾轉托到的關係吧?”
眼角微微一吊,林詠攥住軍刀的手抖了抖。
現在自己全部的逃生希望就在何小良、歐卉和尹不悔三個人身上,秦縱遙有意無意扯到張梓盛,那家夥該不會玩把戲吧?
不,不,回來之前我跟他說得相當清楚,他有任何輕舉妄動,烏紗帽不保!
她的表情變化自然逃不過秦縱遙銳利如鷹隼的雙眼,他瀟灑又輕鬆的聳聳雙肩,繼續解釋:
“就因為牢牢掌握住他的老婆孩子,所以林姨對盧彥百般信任,可惜啊可惜,盧彥是個男人,犯了一個人世間很大一部分男人都會犯的錯,除開部隊宿舍裏麵的三個人,他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對孿生子。我呢,選擇了林姨一樣的方式,將她們三個攥在手心,盧彥對那個女人愛護得緊,所以……”
狹長而精致的鳳眼不知不覺瞪大,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像要掉出來般,林詠望向盧彥,連連道:
“不可能,不可能!他所有的動態我掌握得一清二楚,他怎麽可能偷偷摸摸勾搭別的女人還剩下雙胞胎?”
秦縱遙含笑不言。
生平最痛恨的背叛感撲麵而來,潛入身體,從心髒處開始蔓延到全身。所有記憶紛至遝來,丈夫的冷淡有禮,木采清的明豔飛揚,秦道遠的假仁假義,歐之盈的視而不見,兒子的孱弱離心,還有眼前如魔似魅的秦縱遙……這些人當中,全部存在背叛的痕跡,他們擰成一股極大的力量,在體內橫衝直撞,撞得她握住軍刀的手再控製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