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勢不兩立
倉庫很大,堆滿廢棄的大木箱,不少木箱發黴發黑,上麵布滿灰塵和蛛網。
三盞臨時架起的雪白燈盞將裏麵照得清晰明亮,相較環境的粗陋不潔,林詠的裝扮則顯有種難得一見的華麗鄭重。
她特地燙了精致端莊的齊耳卷發,耳畔一對碧瑩瑩的雞蛋麵翡翠耳釘,通透純粹,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值錢貨,再往下,脖頸間饒一根黑色繩珞,綴著一塊猶如羊脂般細膩的和田玉佛,其間隱隱可見有一絲絲殷紅滲在裏麵,和手腕上的玉鐲遙遙呼應。選擇和整套玉石相配的,是一條暗紫色複古手工旗袍,盤口精美,開衩流暢,包裹在身上,勾勒出依舊良好的曲線。
和她華服盛裝相對的,是對麵椅子裏歪歪斜斜的女人的落魄邋遢。
一頭長卷發雜亂如秋後無人收拾的稻草,盡管麵色如玉,上麵卻布滿黑灰色灰塵——
正是還處在昏迷當中的木采清。
抿唇端詳她許久,林詠收回淩厲如刀的眼神,越過立在右邊的盧彥,朝他身後幾步遠的四個男人看去。
他們四個俱身穿黑色緊身短袖T恤,迷彩長褲,鼓鼓囊囊的肌肉,麵容平凡的同時亦麵無表情,應該是訓練有素的人員。不過,相較日本人那種一看就有幾分謹慎小心,且於謹慎小心當中又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武士傲氣的感覺相比,他們膚色更偏黝黃,反倒更像土生土長的亞熱帶人種。
“他們是……”
她開了口,鳳眼落在差不多同樣裝束的盧彥身上。
盧彥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湊上前彎腰,恭謹道:
“他們全是泰國人,不過精通日語,泰語以及漢語,全是日本那邊特地挑選的人手。他們的組織,非常專業。”
“噢。”
林詠點頭,兩瓣嫣然紅唇繼續張合:
“我聽你描述,似乎得手很順利。”
“對。”盧彥沒有任何猶豫,細細解釋,“她是跟隨一個團隊在東南亞各國進行采風,因此行程安排得緊湊。林姐是去過泰國的,那種地方常年溫度濕熱,人原本容易疲勞,而且環境又雜亂,想要動手設計點什麽,不是特別難。況且,她們團隊裏麵,女性居多。她這一失蹤,領隊應該會立刻報警,同時申報英國領事館,目前……她是英國籍。”
“英國領事館出麵也沒有,人已經不在泰國了呢。”
林詠冷淡的掀起眼皮,緩緩伸出右手,手肘不偏不倚的靠在座椅扶手上:
“她的手機呢?裏麵應該有不少照片和信息吧,我想看看,她現在嫁的男人,是什麽模樣。”
盧彥從迷彩褲口袋掏出一部白色的最新iPhone,輕輕遞上去:
“試過解鎖,但是密碼不對,我沒有再進行嚐試,一直將它關機,以防可以定位。”
林詠“嗯”了聲,隨即長按手機側身鍵,開機。片刻,輸入密碼的界麵出現,她抬頭,一瞬不瞬凝向人事不省的木采清,隨後手指飛快劃過891112六個數字,手機居然真的解鎖成功,她謹慎的關閉通訊進入飛行模式,隨後才滑入相冊。盧彥看得真切,一時沒想起那串數字的含義,低語敬讚:
“林姐是怎麽猜到密碼?這六個數字……”
唇畔浮過一絲冷入骨髓的冷笑,林詠言簡意賅:
“秦縱遙的生日。”
“原來如此。”
身體裏的心髒搏動悄無聲息快了幾分,盧彥的臉孔依然瞧不出任何痕跡:
“看來,她還是很惦記秦縱遙,雖然自從二十一年前離開,再不曾回來潭城一次。”
林詠揚起唇角,笑意冷凜又諷刺。
惦記?
哪個女人又不會惦記自己身體掉下來的肉呢?
隻是,對木采清來說,她的情緒恐怕不僅僅是惦記和思念這麽純粹,更多的還是愧疚和難堪吧。
若非如此,她怎麽可能做出那種喪失人性的事?其實,要是沒有雲姨適時衝進去救下秦縱遙,嗬,事情或許遠比現在有趣呢。親手弑子的新聞不可能隱瞞,必鬧得沸沸揚揚。可以想象,任重和秦道遠會從這樣的事件當中看清楚她掩藏在美麗皮囊下的醜陋靈魂,又哪裏來這麽多年的念念不忘?
可惜啊,可惜……
相冊裏隻有一百多張照片,除開一條通體純白的牧羊犬各種近照,多半是風景,顏色濃麗,應該是在泰國所拍。林詠有些失望,手指不斷往上滑,直到一張大概隨手拍的照片映入眼簾,嫉妒和憤怒的火焰刹那間在全身每一處地方燃燒起來,不僅燒得她坐立不安,更讓自從確定木采清被盧彥逮住、心裏那股得意和高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屏幕上的西方臉孔挺立深邃,毛發濃密,淡棕色眉高高揚起,灰褐色的眼睛純粹閃亮,倒映出兩抹如煙淡藍,手捧著一個小蛋糕。
大概是親手製作的,蛋糕簡單得隻糊了一層淡白色奶油,上麵是用鮮紅欲滴的草莓擺成心型,中間裱了一個花體的loveyou。身穿一件簡單灰黑圓領T恤的男人鼻梁高聳如山,薄薄的兩片唇毫不掩飾咧開著,輕而易舉的讓人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快樂。盡管右臉還沾了些白麵粉,他依然英俊得令人吃驚,而且,絲毫看不出年齡,優雅英俊和歡欣如童兩種氣質在他身上糅合得天衣無縫。
“他……叫什麽?”
林詠將照片往盧彥的方向傾了傾,銀齒緊咬。
木采清!
木采清!
這個先後辜負秦家兩兄弟,又曆經幾回婚姻的女人,竟然過得這麽開心,竟然還有這麽優異的男人為她親手做生日蛋糕!
相比她的多情恣意,自己呢,多年孤苦伶仃不說,即使將來去到另一個世界,任重心裏真正牽掛的,也不是自己。她全不將過去的美好和情感的忠貞放在眼裏,卻博得許多男人有生之年的全部青睞,而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含辛茹苦的撫育,甚至是多年空閨的堅守,到頭來,反倒落得個孤單悲涼,淪落至要被張梓盛之徒侮辱,僅有花錢雇傭的焦姐和盧彥作陪。
多麽悲哀,又諷刺的事實!
難怪自己和她之間,注定勢不兩立。
瞧見她手背上幽幽浮起的青筋,盧彥壓低聲音答:
“Simon,西蒙。我委托日本那邊調查過,據說祖上是貴族,在英國擁有幾座莊園,到他這一代,商政皆有涉獵。”
“想不到……”
想不到無論去到哪裏,木采清總是能夠吸引住男人的眼光。
瞅一眼周圍林立的保鏢和幾個從泰國一路跟來的人,林詠的話獨自說在心裏。
她用力按下手機側身鍵鎖定,將薄薄的光滑的手機捏在手裏,像捏住一隻無力反抗的螞蚱:
“木采清失蹤,他肯定會收到消息。假如事情引起兩國大使館之間交涉……”
“林姐放心。Simon這段時間正在德國參加一個關於歐共體的會議,據說保密級別相當之高,家屬親朋一律不準帶在身邊,所以木采清才會獨自跟團出來寫生。所以,他即使得到消息,應該也得出席完會議回到英國。屆時……”盧彥小心的瞅了一眼林詠冰冷中覆蓋著憎恨的臉龐,悄無聲息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況且,即使兩國大使館牽涉進來,我們早已遠走高飛,爛攤子自然是留給某些人收拾,他不是木采清的兒子麽?”
暈抹著一層淡淡金粉眼影的眼皮掀了掀,林詠滿意的看一眼恭敬有加的男人,滿意的拉長語調:
“是啊,木采清念子心切,偷偷摸摸潛回國探望,不幸發生意外。泰國和中國比鄰相隔,她怎麽可能忍得住啊。”
漫不經心的語調裏仿佛暗藏著淬煉多年的毒液,盧彥再度偷偷看向近在咫尺的麵容,眸光深處閃電般劃過一絲複雜之意。
當年,股市剛剛盛行起,自己被一個以為感情深厚的發小連哄帶騙,不僅將全部家當狠狠砸進去,還從親戚朋友處借下巨款,承諾給予極高的利息,期望一夜暴富,股海成英雄。然而,原本是個騙局,所有錢自是石牛入海,根本不可能再收回來,說得庸俗一點,賠得幾乎連內褲也不剩。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得知失敗,所有債主登門討債,將家裏所有稍微能夠抵錢的東西全部搬走,房子更是被其中一個債主帶著幾個混混占據,一夜之間無家可歸,身負巨債。走投無路的時候,絕望自然而然滋生,一想到自己死後老婆還是要承擔所有債務和痛苦,無奈中,他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執意領著懷孕四個多月的老婆投河自殺。
他們兩在河畔拉扯,念著胎兒不願輕生的妻子對他破口大罵,重壓之下,他嚎啕大哭,慢慢走向水中央。
是林詠出現救下了他,是林詠幫忙還清高額債務,還出資建立事務所,從此過上不為錢困擾的生活。
如此大恩,本以為自己一輩子的忠誠和跟隨就是最好的報答,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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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汽車的鳴笛刺破夜空的寧靜,同時打斷盧彥的思緒。
見林詠的唇畔彎出一抹銳利又嫵媚的冷笑,他看向有人把守的門口方向,秦道遠的輪廓慢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