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的絕唱
嘴角嚅動,於大維抬手,拍拍秦道遠的肩,一半是安撫一半是理解,卻終究說不出一個字。
連這種隱秘至極的話也說了出來,以他對秦道遠的了解,沒有人可以去再阻止他。
“有縱遙在,你不必擔心,而且……”像是十分感謝他的沉默,秦道遠露出心滿意足,又安恬如歸的笑,仿佛這一去並不是麵臨什麽危險,而是奔赴期待已久的約定,“就算不幸的發生什麽,大維,集團有縱遙,有你,我很放心。至於我這個老頭子,也是時候去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夠再見上一麵,親口說聲對不起,也不枉這一場二十幾年的惦記。”
“遠哥……”
一想到林詠的百般手段,於大維的心裏如擂戰鼓。
目送秦道遠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影裏一步步走向車庫,他很想衝上去拽住,可是,和秦道遠的不能一樣,他亦不能。
他太了解,見木采清一麵,對秦道遠來說意味著什麽:
從年輕時的奮發圖強,到中年的汲汲營營,再到晚年的操心奔勞,一如秦道遠剛才所說,除開木采清這個女人,他幾乎沒有任何時候去做別的事,為集團和家業嘔心瀝血,如今,他老了,想做的事唯有這麽一件,如果再執意阻攔,豈不是辜負兩個人這麽多年名為老板員工實為兄弟朋友的情意麽?
思緒恍然和雙眼模糊間,於大維忽然想起時光深處的一幕。
那時,縱遙大概十來歲左右,失去母親尚且不夠久,幼小心靈還有殷殷期待,對父親安排的繁重學業又不滿,成天不見一點笑容。晚上背英語背得太累趴在書桌上睡著,他露過書房看到,於是將小小的他抱起放去床.上。盡管動作輕了又輕,還是吵醒了長得越來越俊的小夥子。他迷迷糊糊蜷在被子裏,握住自己的手,喃喃提問:
“於叔,我功課門門是優,為什麽爸爸還是不同意我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呢?我好羨慕慕清,他想做什麽都可以。”
當時,他完全不知要怎麽和一個敏感聰明的孩子解釋他以後是要成為繼承人的事,隻能摩挲著他的頭發,安慰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多年後的這一刻再回想起來,於大維忽然覺得,對秦道遠的嚴厲管束有了一種不同的理解——
他自己尚未真正自由過,又如何給孩子想要的自由自在呢?
車燈亮起,將老宅前一排整齊的玉蘭樹照得清晰,上頭仍有幾朵玉碗般的花盞。
抬手橫過眼睛,將秦道遠和小小秦縱遙不斷重合的麵龐拂去,他在汽車發動的一刻,趕緊掏出手機……
——*——*——
城東公寓。
接到電話時,秦縱遙與何盡歡正在吃晚飯。
幾樣清簡小炒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嚐,電話驟然響起,可以說一直在等這通電話的秦縱遙立刻看向黛眉輕顰的女孩,揚出一抹安定心房的淺笑。可是,當聽說秦道遠竟然執意先自己過去,就再也笑不出來,立刻通知林亞等人準備就緒,自己則邊吩咐他們邊走到門口,抓起靜靜躺在淡藍色布藝小花籃裏的車鑰匙。
“老爺子怎麽會……”
何盡歡緊緊跟在丈夫身後,焦心道。
飛快將鞋子換好,秦縱遙一手握住手機,一手捏住車鑰匙,見她雙眉緊蹙,不由伸手,親密將她擁入懷裏。越來越大的肚子橫亙在兩人中間,曾經可以貼得很近的兩顆心髒如今不得不拉開一點距離,隻不過,在這兩顆心髒中間又多出了一顆小小的、蓬勃跳動的心髒,是愛和生命的延續。
他鬆開一條手臂,撫上高聳的腹部,深峻眉眼間立時有溫柔散開:
“是我疏忽。一直以為林詠會直接給我來電話,畢竟,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在親耳聽說過那些往事後,林詠應當推測得出,我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誰知道,她反其道行之,給老頭子先去電話。我推測,她大概也是對盧彥一段時間沒有消息、又回到潭城的兩點心存不小疑慮,所以,她率先告知老頭子,肯定他必定心急火燎趕過去。如此一來,手裏又多了一枚砝碼。”
這一點,確實是出乎意料。
何盡歡想想覺得他推測的甚有道理,擔憂道:
“老爺子會有危險麽?”
“應當不會。”放在她肩頭的大掌微微用了幾分力氣,秦縱遙此刻已完全從震驚和憂慮中沉靜下來:
“她上這麽一出大戲,無非是想讓造成我們所有人的痛苦。我還沒有到場,她不會立刻下手。從她的心態來說,親眼看到恨到極致的幾個人痛不欲生,恐怕是種難得的享受。而且,盡管是在意外之外,盧彥應該會臨時應變。他既然如約回到潭城,且沒有使任何心眼,再對林詠盡忠的可能性低於一半。”
“我相信你。”
清眸裏蕩漾著些許若有若無的水光,何盡歡深深呼吸,讓他身上潔淨又好聞的鬆木清香直抵肺腑之間。
“快去吧,我等你。”
拎了拎手裏的車鑰匙,秦縱遙有一瞬間的失笑,剛剛的自己,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慌亂了。
他低頭,吻了吻懷中人的眉心,俊容如靜水般從容:
“不著急。我越快敢過去,外麵的部署有可能越早被發現,她也可能越早的狗急跳牆,先讓她得意幾分鍾吧。盡歡,等會兒我走後,你立刻和杜晚妝聯係,看看秦慕清術後的恢複情況,如果情況良好,可以視頻通話,你立刻給我發一則消息,說不定等會能派上用場。另外,我已讓陳雪過來陪你,在沒有接到我的電話之前,答應我,你們兩個誰也不能走出公寓一步。”
“我答應你。”
霓虹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升起,窗外,夜色正悄無聲息籠罩下來。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這種時候,何盡歡清楚不能讓他分心,於是用力點頭:
“不用擔心我,保證老爺子和……她的安全。”
“我會。”秦縱遙又吻了吻她的麵頰,“另外,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一直你在擔心,就是小良,還有歐卉她們母女。他們三個,一直在玉城,前兩天莫一暗遞了消息給我,已查出他們三個在什麽地方。林詠這趟回來,並沒有一道將他們帶過來,我想,她大概是想利用兩座城市的距離來牽製,即使這邊萬一失手,還有他們三個的性命在手,而且,張梓盛還會幫忙看著。”
這些天,何盡歡沒少和叔叔嬸嬸打電話。
何小良失蹤這麽久,他們兩夫妻也沒有心情做生意,盡管她和寧謙一再保證小良肯定安全,到底沒有什麽說服力。
聽丈夫這麽一說,聰慧如她,唇角彎了一抹柔婉弧度,仰頭接道:
“但是,她想不到的是,張梓盛其實早不耐煩受她威脅,不知不覺設計過她、並掌握到什麽;她更想不到的是,你派莫一過去偷偷和張梓盛達成暫時合作關係,因此,張梓盛非但不會替她繼續充當看管看住小良和歐卉母女,在莫一那張巧嘴的慫恿下,肯定還會不遺餘力的幫助找出他們。玉城是他的地盤,要找人,他肯定有各種辦法。”
“對。”秦縱遙揚眉,眸光深處劃過銳利如刀鋒的一絲光亮:
“沒有後顧之憂,今晚這場戲,便是她的絕唱!”
從這短短一句話裏嗅到勝券在握的氣息,何盡歡踮腳,主動啄了啄他的唇,算是稱讚和褒獎。
兩枚酒窩在豐潤不少的麵頰漾開,她伸出雙臂環抱住他的腰,將頭埋去胸口位置: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要讓莫一親自去玉城。對付張梓盛那種久經官場的狡詐之徒,莫一肯定比徐唐更有手段。”
眼角餘光掃一眼腕表,秦縱遙低頭,深情又貪戀的銜住她的唇,反複的吮吸摩挲,久久不願鬆開。
唇齒交纏,他的溫熱靈舌帶來陣陣難以言喻的情愫,在體內隨同血液流遍全身。
少頃,呼吸急促的何盡歡主動退出,推開他,目光殷殷,笑靨如蘭:
“去吧,我等你。”
“好,等我。”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從剛剛繾綣萬分的唇畔溢出,秦縱遙用力抱了抱她,篤定又帥氣的一笑之後,毅然開門。
一扇門頁,隔出兩個世界。
偌大客廳似乎刹那間又顯得空曠清冷,何盡歡望向落地窗外。
夜,漸深了。
——*——*——
夜色清幽,滔滔河水往東逝,經年累月。
一輪彎月懸在暗夜穹頂,光華映入水麵,遂成一道模糊的影。
越到下遊,河麵湍急,水聲幽咽,用整具身體環繞哺育城市的撫琴河在這一段顯得格外晦暗,除開不遠處一座光華明亮的大橋,兩岸樹影憧憧,寂靜無聲。這是在上個世紀熱鬧非凡的撫琴碼頭,早在2000年左右根據開發城市開發計劃和政策被廢,另行選址建了更大更好的兩個新碼頭,曾活絡於這一塊的居民和生意人也隨之遷移離開,留下曾經用以中轉和囤貨的不少大型倉庫。
其中一間稍顯整潔空曠的倉庫裏,林詠靜靜坐在一個昏迷的女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