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是善是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風嘯雨落間,零星在田野間的燈火朦朧如螢火。
兩輛轎車疾馳如風,前麵的黑色寶馬裏,坐在車後座的曾家望雙眼輕閉,右手來回不停的轉動兩顆寶貝核桃。
惡劣天氣多少影響車速,山水茶莊又遠在城郊很遠,當他們一行人終於借助車大燈依稀看到坐落在黑色風雨裏的房子時,時間已經來到淩晨一點半。示意開車的下屬放慢速度,薛貴聚精會神盯住那幢好像忽然出現、燈火通明的房屋,眉心緊緊籠作一團,朝沉默一路的曾家望道:
“很奇怪,秦縱遙為什麽要把見麵的地方選在這裏呢?交通不便利,而且……”
“上回碰麵是在這裏。”
黑夜的黏濃和茶莊的燈火形成一種鮮明又妖異的對比,好像荒野無垠裏突然湧現出亮得刺目的大片鬼火,讓人忍不住有些害怕。
曾家望也朝那光明卻又潛在危險的光明望去,聲音沉沉的推測:
“而且,我估計,秦縱遙應該是神不知不鬼不覺把這茶莊買了下來,夫人和賜兒則一直被關在這裏,根本沒有去香港。他行事向來大膽詭譎,出其不意,大概是料定我猜不到,他們竟在一直在我曾經來過的地方。”
薛貴思索幾分鍾,認同的點頭:
“你說得有理,我們的注意力從來沒有放到過這裏,完全忽略了。待會兒……”
一想到寶貝孫子這些天不知道過著什麽樣的非人生活,曾家望心裏沉甸甸的,捏緊核桃的同時無力掀起眼皮:
“見機行事,務必保證……賜兒的安全。”
手不知不覺按了按擱在口袋裏的手槍,薛貴眼色冷沉道:
“明白。”
既然要保證曾賜的安全,肯定束手束腳,顧忌重重。
一想到這麽多年跟著曾家望風裏來雨裏去,最後難免要落個一敗塗地的下場,他的心情頓時有些鬱悶。這麽多年,可以說自己全權代替他做了許多見不得陽光的事,生死嘛,尚且好說,反正堂堂男兒總有一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最怕的,莫過於生不如死。雙方結仇已久,要是落在秦縱遙的手裏,自己隻怕……
想到這裏,薛貴的心情越發低沉,好像外麵的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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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而過的風雨在夜闌人靜時減弱陣勢,燈光將屋內的情景溫柔的倒映在窗戶玻璃上。
聽到外麵傳來汽車聲音,坐在二樓一間雅室內的莫一挑眉揚唇,看向對麵眉目沉靜如水的秦縱遙:
“來了。”
“嗯,來了。”
籌謀已久的計劃在這樣安靜的時刻拉開第二道簾幕,秦縱遙的心情同樣也很安靜,安靜得好像很多年前,他清楚的知道別無依靠,必須隱忍不發的全靠一己之力。飲盡青瓷小杯裏最後一口逐漸冷卻的茶,白衣黑褲的他優雅起身,額前碎發拂出一串細碎光芒:“我這就下去會人,所有監聽設備已經就緒完畢,待會兒,林亞會上來同你一道等在這裏。”
“喲,還弄個人特地保護我?”
鳳眼輕揚,莫一佯裝不悅的高晲麵前挺拔如鬆的身影:
“我沒有那麽不堪一擊好吧?再說,他就算帶一卡車的人來,不還是受製於我們。”
“看起來是受製,誰又說得準他絕對不會心一橫呢?”
自從見識領教過林詠的手段,秦縱遙對於人性又多了一份徹骨的認識。
善惡固然是一種根植於心的選擇,可是,很多時候,人在麵臨不同的處境時,有時會做出完全超出意識控製的行為,正如劉小寶為了之盈,不惜親手殺害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劉小寶對之盈,有憐,是善,對劉大壯和周麗呢,則是惡。這兩種情感,兩種選擇,本就同時在一個人的體內。
“而且……”
秦縱遙朝兄弟投去溫和又動容的一瞥,薄薄如刃的唇畔銜著一縷會心笑意:
“為了幫我,連累你的事業不說,總不能還害你受傷。跟莫叔叔或許還好交代,燕飛飛和燕禦年呢?我還指著他……”
“總裁……”
外麵傳來林亞輕輕的叩門聲,秦縱遙沒有再說什麽,遞給兄弟一個眼神,慢慢踏出房門。
樓前,兩輛黑色轎車靜靜泊在視線當中,車身布滿數不清的雨滴。
秦縱遙淡漠凝視著曾家望下車,薛貴帶著人不遠不近的擁護在後麵,他邁前兩步,揚聲道:“曾叔父這麽快趕來,果然很心疼孫子。這幾天時不時和曾賜相處,聽他說話,看他玩玩具,我也覺得他是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說句可能讓叔父惱怒的話,他的資質比曾煜確實好很多,也難怪叔父一門心思寵他、疼他,將老曾家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負在背後的手用力攥緊核桃,曾家望推開替他打散的手下,冒雨靠近。
上了台階,他定定在秦縱遙身前站定,鷹鉤鼻裏冒出重重的一哼:
“官司打不贏,就背後下黑手。秦縱遙,你究竟想做什麽?”
近在咫尺,雨水混合花木的味道間,他身上極苦的煙草味道幽幽傳來。
秦縱遙不偏不倚的接住他恨如毒箭的眼神,嘴角一揚,生動雅致的眉眼間頃刻有薄淡而好看的笑意流轉:
“兩場官司,一個億的賠償,還不包括秦氏各種隱性損失。叔父覺得我能想幹什麽?不過……”
若有若無的狠厲讓曾家望不禁打了個寒顫,隔得這麽近,他看得相當清楚,眼前的年輕人雖然在笑,但是笑意遠不達眼底,黑漆漆的瞳仁裏全是冰涼滲骨。沒想到自己棋先一招卻還是落在秦縱遙手裏,他按捺住惱怒,近在咫尺的人話鋒一轉:
“不過,叔父若以為我會為了一個億或者小小曾氏而弄出些魚死網破之事,那也未免太小瞧我秦縱遙。您的夫人和孫子好好的呢,我待他們,如貴賓。”
一記眼色朝左遞去,手裏拎著一部平板的郭簽立刻無聲上前,舉起平板對向曾家望。
清晰穩定的畫麵分作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一間到處是卡通圖案的兒童房,身穿一套天藍色短套裝的曾煜正坐在地麵玩一個合金的變形金剛,他素來喜歡這類東西,獨自搬來弄去,玩得不亦樂乎。第二個部分則是夫人方琴,她正躺在一張床.上,臉色有些紅,頭發什麽的倒不見紊亂,一幅蔫蔫神色,也不知道是被拘得太久還是遭到驚嚇。
多年夫妻,說沒有一點心疼是不可能的,不過,再怎麽心疼,也比不上對曾家望對曾賜的擔憂。
像是猜到他在什麽,秦縱遙垂眸一掃屏幕,淡淡道:
“曾夫人這些天一直絕食,再加上台風來襲,有些發燒。放心,請了醫生。不過,我瞧著叔父,還是更擔心小曾賜,對麽?”
前前後後一大幫子人,心事被戳穿,曾家望的惱怒可想而知。
不過也算是見過風雨的老江湖,他立刻從屏幕抽回眼神,不讓它們分散心神,厲聲道:
“我混的時候,你小子還在穿開襠褲!所以,收起那些裝腔作勢的把戲,說吧,你想要什麽?一個億?”
“一個億……”
燈火明亮灑落肩頭,秦縱遙輕笑,英俊如鑿刻的麵龐卻一絲一毫的溫度也沒有,搖頭歎道:
“一個億確實是天價,不過,既然是官司輸給叔父,我即使要取回來,也自然還是從官司。我想要的,是叔父一些大概從沒有對外人說過的心裏話,比如當年秦氏飲料導致上百人中毒的事情真相,又比如……”
眼神不露痕跡的朝不遠處的薛貴看去,秦縱遙感覺得到,他渾身氣息凜凜,其中藏有殺意。
薛貴和自己直接的血海深仇,為什麽今晚看起來如此恐怖?
一個問號浮起,聰睿如他,立刻便有了答案。
曾家望顧及到孫子,勢必不敢太過反抗,甚至還有可能妥協,考慮到這一點,為他鞍前馬後辦下許多背後之事的薛貴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顧慮?自己調查過,薛貴多年單身,除開時不時會挑個女人滿足需求,根本沒有固定情人,更別提老婆孩子。當兵出身的他就是那種典型的孑然一身之人,對他來說,生死或許不足掛齒,若換做淩.辱或折磨勢必難以承受。
嘴畔笑意更深,片刻間心思轉了無數轉,秦縱遙繼續道:
“又比如……我嶽父,何文先生當年的車禍經過。我其實也清楚,除開當年謀奪歐家產業是叔父一個人的手筆,其它事情,全是您和某些人的聯手作惡,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以叔父的聰明,這些事肯定全部沒有親自沾手,而是……所以,叔父要是能把所有事情一一解釋清楚,其實……”
他故意又停頓,眼峰若有若無的掃向滿身肌肉蓄勢待發的薛貴。
隔著洇黑的夜色和斜斜的細雨,薛貴感覺到他的注視,心裏莫名的打了顫。
曾家望所有見不得光的事,全是自己出麵做的,秦縱遙這是要他也把自己交待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