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慘不忍睹
“為什麽?”
靜悄悄的病房裏,何盡歡按捺住對徐唐的深厚歉意和對梁澤的百般謝意,奇怪問道。
難道歐之盈一點也不想見當年心愛的少年麽,即使歲月翩躚已遠,人物兩兩皆非,見一麵而已,有何不可?
況且,以她的聰穎伶俐,應該知道,無論縱遙還是秦慕清,對她皆背負有不小的歉疚。
即使她不複當日,他們也不可能嘲笑或輕視,隻會更加的善待、珍重她。
坐在兩把淡藍色獨立沙發裏的梁澤和徐唐對望一眼,雙雙沉默。
相比頭發胡須完全亂糟糟,臉頰手背到處布滿荊棘刺傷的徐唐來說,始終原地等候的梁澤看起來清爽得多,隻不過堅持開了一夜車,兩隻眼睛熬得像兔子,溫潤麵龐仿佛失去昔日光澤,晦暗得像很多天沒有見到過陽光。見秦縱遙和何盡歡的眼神不約而同落到自己身上,習慣保持筆直坐姿的他不安的動了動,斟酌許久,艱難開口:
“她……不太能夠說話。”
晨光熹微,采光良好的病房內浮動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華。
梁澤的聲音不高,對一心想聽到答案的他們來說,卻猶如一記炸雷,炸得眼前的光華如同刺目焰火,灼得眼睛辣辣的疼。
尤其是秦縱遙,他猛的坐直身體,完全沒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迭聲反問:
“什麽意思?不太能夠說話是什麽意思?”
盡管早料到歐之盈或許在被“賣”到苦菜村去的時間裏可能過得十分艱難,何盡歡卻沒想到,情況竟惡劣到這種地步——
她不能說話,是人為致啞嗎?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攀至脖頸,整個脖頸和頭顱頓時涼颼颼的,像大冬天,迎麵立在呼嘯北風當中。
聽到秦縱遙拉到傷口不自覺的悶哼,她轉身從另外一條沙發裏取來全部靠墊,一個又一個小心放置在他身後,柔聲勸道:
“別著急,讓梁澤慢慢說,他們……辛苦了很多天。”
歪在沙發裏的徐唐用力按住兩旁扶手,支起連日來透支到極點的身體,語調沉重的解釋:
“梁澤替她做過簡單初步的檢查,聲帶沒有受損,和常人無異,可以排除是下藥或者暴力造成的損傷,所以,他分析是……”
“我分析……是她在受到一係列嚴重打擊和暴虐對待之後,自己不願意再主動開口說話。隨著時間的推移,語言功能慢慢退化,即使聽得懂,但是,舌頭的柔軟程度不複從前,很難再進行順利的言語溝通。”梁澤的口吻亦是凝重,從父母親嘴裏,他從前偶爾也聽過歐之盈的美名和歐氏的輝煌,想不到有生之年得見真人,卻是一言難以敝之的慘不忍睹。
想了想,他像是想寬慰對麵臉色忽變的兩人,又道: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想要徹底治愈,首先需要進行心理治療……”
“嚴重打擊?暴虐對待?”
擱在淡粉色柔軟毛巾被上的大手止不住顫抖,秦縱遙聲調陰沉,端方有致的臉孔覆蓋著厚厚的陰雲和痛惜。
何盡歡見狀,心裏為數不多的那點不安再顧不上,伸手緊緊握住他動彈不得的右手,替他問出想問的話:
“是什麽樣的打擊和對待,你們知道麽?徐唐,你說她救了你,難道這一路,你們都沒有溝通麽?”
“她確實是救了我,可是……”
徐唐眼前浮現出那一晚的情景——
月黑風高,山林深密,舉著指南針和手電筒的他堅定不移朝南山走去,在苦菜村,他花了不少錢打聽到劉家的木屋坐落在南山半腰一處山窩裏。不知名的夜梟嚎叫和悉悉索索的蟲鳴持續不斷侵擾意誌,以為早甩開跟在後頭的兩個人,結果,一個不小心,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他掉進一個半人高的土坑。
機靈如他,嗅到新鮮的泥土那股腥味兒,立刻意識到可能是追來之人故意挖好的陷阱,於是掏出一把買來的砍柴刀嚴陣以待。
追來的三個人從三個方向圍上來,他們黑衣黑褲,身材中等,麵容不怎麽看得清。
徐唐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可能是他們三個的對手,剛想開口拖延點時間,一條半人高的狼狗嗖嗖衝上前,碧油油的眼睛在黑夜裏好像兩顆瑩潤的深綠寶石,散發出狼一般的狠戾精光。狼狗狂吠,三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舉起槍支,剛剛做出瞄準的動作,凶悍狼狗一躍撲上前,鋒利尖齒狠狠刺入那人的胳膊。
狼狗的動作迅猛得令人吃驚,應該是常年需要進行獵捕的能手。
所以,其它兩個人還在低喊著“幹掉它”時,它已經又利落用兩條前腿鉗住第二個人。
慘絕人寰的嚎叫驚得密林裏不少棲息的倦鳥撲棱著飛得遠去,眼看驍勇的它越走越近,第三個人趕緊攙扶起嗷嗷大叫的同伴離開。
空氣裏的血腥味兒很快被樹林固有的潮濕樹木味道掩蓋,凶殘而逆轉的一幕,徐唐看得直發呆,等他清醒過來,瞪著兩隻碧綠駭人眼的狼狗已然靠近土坑,正哼哧的打量自己,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再將他一舉拿下。情急之下,徐唐揮舞著砍柴刀,一邊同他好言說話,一邊祈禱他不要把自己當做下一個獵物,片刻後,一道細細的黑影從深深的灌木叢裏走出,發出一聲奇怪的哼聲,狼狗立刻聽話的掉頭而去。
“你好,我姓徐,上山來找護林員劉家,請問你是劉家人嗎?”
深更半夜,林密山險,徐唐想不到還有什麽人會閑得發慌上山來,因此篤定出手搭救的人和劉家相關。
黑影頓了頓,沒有作聲,領著狼狗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不知光線晦暗還是眼花,徐唐覺得此人走路的方式有點像殘疾,一瘸一拐。
聯想到之前縱遙和盡歡在雙橋鎮看到的深淺不一腳印,心中著急的他趕緊收起砍柴刀,手腳並用的爬出土坑,大步追上去。
“喂,等等!等等我!你救了我,怎麽也得讓我說聲謝謝吧?”
手電筒的光線被深刻不測的樹林吸走,能見度實在不怎麽樣,徐唐隻能屏息凝神,根據聲音判斷前麵的一人一狗往哪邊走。有兩回差點沒有追上,他掏出指南針一看,發現他們走的方向正是自己之前堅持的正南方,他越發覺得可疑,同時也加快腳步。這是徐唐有史以來爬過最陡峭的山,穿過最濃密深邃的林,等他終於依稀看到一間還不小的木屋靜靜佇立在山窩裏時,天已蒙蒙亮。
又累又餓的他心中一喜,沒想到的是,昨夜搭救性命的狼狗突然從院落裏奔出來,對著他的方向一頓狂吼,似乎在讓他離開。
他不是狼狗的對手,隻好東躲西藏,邊逃竄邊不管不顧的大喊起來:
“歐之盈,歐之盈你在嗎?要是你在,就出來,我是徐唐,我是秦縱遙的好兄弟,特地來找你的!”
其實,徐唐並沒有十分的把握確定劉阿盈就是歐之盈,隻不過有盡歡的分析在先,更重要的是他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病急亂投醫,賭一把。他想,既然昨晚那人出現救了自己,這會兒大狼狗又隻是擺出凶狠姿態去幹自己離開,證明那人並不想傷害自己,不是嗎?幾乎看不出顏色的襯衣袖子被狼狗撕開,又喊又躲的他在大概一個小時之後精疲力盡,用力吼了最後一嗓子:
“你真的不記得秦縱遙了嗎?你真的不關心歐氏清心茶現在怎麽樣了嗎?”
喊完這一句,實在沒有力氣的他背靠一棵大樹上氣不接下氣的喘,眼看戲弄得正開心的狼狗掉著粉紅長舌越走越近,一記口哨吹響。
狼狗哼哧哼哧轉頭,撒開四肢,跑回木屋。
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下去,徐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不容易呼吸平順些,一杆獵槍抵上額頭。
他驚得渾身冷汗直冒,抬頭,身前竟悄無聲息站了一個黑黝黝的男人,頭發又黑又硬,像滿頭倒刺長在頭上,身材敦實,穿著件咖啡色長袖T恤和黑乎乎的牛仔褲,大額,濃眉呲眼,朝天鼻,上嘴唇裂開一道,大概是先天性兔唇,整張臉醜陋得像一隻樹林深處竄出來的怪物。他木然看向衣衫不整的徐唐,卻沒有好奇打量,而是冷厲道:
“秦縱遙是誰?”
“我……”
徐唐舉起雙手過頭頂,示意自己並無惡意或反抗的意思,緩緩站起:
“我老板。請問,您是劉家人嗎?”
“你老板?哼,是人模人樣的畜生吧?”
黑臉男人嗤道,黑洞洞的槍口往下移動,對準他的心房。
獵槍笨重,他托住槍體的手十分穩當,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顫抖,他應該常年用槍,因此才有這種定力。
還是第一回聽到有人這麽粗俗不堪的罵自己好兄弟,徐唐不知道他為什麽有這麽一罵,皺眉好言道:
“你怎麽這樣說?你們並沒有見過,不是麽?他是……”
“反正不是什麽好人,你也一樣!”
男人粗聲粗氣打斷,右手食指慢慢往下扣。
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要交待在一座遠離故土的大山裏,徐唐無奈卻沒有辦法,任命的閉上眼睛時,木屋裏急急衝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