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願意但不
燈光明亮,木架上的物件散發出沁涼又精致的瑩潤光芒。
她愣愣看過來,一張櫻紅小嘴微張,茫然,震驚,喜悅……太多表情交集在一起。
秦縱遙微挑俊眉,綻放出熠熠光澤的眸心倒映出她傻傻的模樣,一廂從身後拿出一個原木色長條盒,一廂輕啟薄唇,溫柔醇厚的嗓音像是絲滑甘甜的美酒,又像是低沉動聽的大提琴音:
“雖然我們走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你的到來,卻讓我感覺到之前少有的溫暖滿足。發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時,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萬一再見不到你,害怕再沒有時間更多的了解彼此,害怕老了時,還是我一個人,當然,有徐唐作陪不算。知道你心裏還有很多疑惑,關於不少事,正如之前所言,好多事我暫時沒法解釋,相信我,盡歡,我從來不想害你,也絕不會害你,這點,我可以以生命起誓……”
親耳聽到他說出心中的害怕,何盡歡感動不已,眼眶情不自禁潮濕,聽到徐唐的名字,又忍不住撲哧一笑——
要知道自己還出現在兩人的求婚詞裏,徐唐是會歡呼幸運還是哀嚎鬱悶呢?
又哭又笑的她伸手按住秦縱遙的唇,搖頭示意不必再說,他待自己的好,隻需感受即可,根本不需要拿生命來發誓,不是麽?
秦縱遙握住她的左手,深情款款道:
“所以,盡歡,你願意嫁給我嗎?”
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瞬間真正來臨時,似乎沒有幻想中的不知所措,唯有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欣喜、幸福的顫抖。
水光瀲灩的眸子裏載滿滿足感動,她不想流淚,用力吸鼻子,注意力被那隻盒子吸引:
“裏麵是什麽?”
傻瓜,不應該先說“我願意”嗎?
好在秦縱遙早習慣她時不時不在正常水準的反應,鬆手打開,裏頭並排躺著兩件圓圓的瓷器。
“這是……”
何盡歡取出右邊一隻,蓋麵描著兩支交纏的並蒂蓮,綠葉紅瓣,還有兩隻輕盈飛舞的一粉黃一粉藍的兩隻蝴蝶盤旋其上,雙雙對對,意境圓滿美好,畫麵幾乎占據整個圓蓋,留白處,或許是瓷器質地緣故,或許是燃料渲染,泛出一種潔淨靜美的雨後天青色。無論品相,色澤和原料,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精品。
秦縱遙從盒裏捧出另一隻,溫柔作答:
“首飾盒。小時候聽母親和雲姨說起過,在古時候的瓷器行業,若有男子向心愛女子表明愛意,便會挑選上好瓷料,親筆描繪相宜相趣的圖案,送給對方。你手上的這隻,是……雲姨在十八歲給我的,大概是……她親手所製,雲姨說,如果哪天我想結婚了,一定要把它送給妻子。”
原來如此。
木采清留給兒子的東西,估摸僅此一件,難怪雲姨如此交代。
心下唏噓的她看向他手裏那隻,造型一樣,隻不過半個蓋麵呈現出大海般的顏色,蔚藍漸變漸淡處,兩顆圓潤的珠子挨在一起,互相依偎。
“這隻是我新製的,你說過喜歡珍珠。其實,我也喜歡,相較金銀鑽石,珍珠更有質感,這點和瓷器差不多。”
取過她手裏的一隻擱至擺著一台小電視機、一個老古董算盤和幾根煙卷的桌上,秦縱遙把手裏的遞給她:
“打開看看。”
抿著櫻唇,何盡歡小心拾起圓蓋,微微泛出淡藍色的首飾盒內,躺著一對簡單樸素的鉑金對戒。
心噗通噗通跳得快極了,像隨時要從嗓子眼裏衝出來。
激動之中,她想起秦老爺子傍晚離開時那嚴厲和失望相交的複雜眼神,當時攬著自己的秦縱遙盡管一派波瀾不驚,近在咫尺,她清晰看到他又長又黑的睫毛顫了顫。這個聰明至極的男人,已經修煉到能把表情、聲音和情緒控製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然而,那一刻,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所介意和擔憂吧。血濃於水四個字,是不可違逆的事實,他對雲姨尚且那麽尊敬維護,何況是親生父親?
秦縱遙拿起較小的那一枚,握住她細白的手,輕巧把它圈進無名指。
嗯,自己感覺很少出錯,尺寸剛剛好。
見他滿意打量著那一圈耀眼光澤,何盡歡終於開了口:
“縱遙,我……”
“你不願意?”
秦縱遙一僵,她這種藏不住的性情,有所遲疑則意味著心中不願。
像有一桶冰水迎麵澆淋過來,他仍維持著握住她手的姿勢,黑琉璃般的眸心鎖住清麗麵容,全身冰涼。
“不是的!”何盡歡連忙否認,帶著戒指的手同時反握住他的,把首飾盒放到架子上,主動靠向他,貼在他傳來沉穩有力心跳的胸口:“不是不願意,而是……你這麽優秀,又這麽了解我,應該知道我在擔心什麽。我想好了,不如,咱們先訂婚,好不好?老爺子那邊,不算徹底違逆,至於我們兩個,縱遙,若有情在,一紙證書算什麽呢?
聽明白她的意思,秦縱遙緊緊懷中嬌軀,想開口說自己根本不介意父親怎麽想,要罷黜就罷黜,他不在乎。
像是料到他會這麽說,越來越敏慧的她伸手輕捂住他的唇,柔聲繼續:
“我知道你不在乎,不介意,憑你的手藝才幹,以後咱們燒製瓷器也能生活。說到這個,僅僅兩個首飾盒怎麽夠用呢?以後,你得再給我多做些,畫什麽由我決定好不好?就這麽愉快的決定啦。還有啊,你那麽有本事,要想做什麽事,肯定隻會越做越好。然而,縱遙,外有勁敵,內有隱患,你的放心讓年事已高的老爺子重回商場嗎?退一萬步說,你為秦氏花費那麽多心血,如今難道要眼看著付諸東流嗎?”
眼前浮過秦慕清青白陰鬱的臉和冷靜無波的眼睛,秦縱遙抱住何盡歡的手更加用力。
這次的事,他聰明的借用尹天誠打頭陣,既然他能對盡歡下手,對我隻不過是苦於沒有機會。
至於對父親……
縱然當年父親成全,他難道一點恨意沒有?伯父之死,慕清怕是從未釋懷吧。
瞧見他眉眼間似有鬆動,何盡歡把握時機,柔情脈脈的回應:
“所以,我願意,非常願意,但是,我們先訂婚,結婚往後推一推,好不好?”
“好。”
她所想的,前後所有全是為自己,秦縱遙無法不感動,無法不應承——
能夠遇到這般全心全意為自己的她,果然是上天的恩賜。
過往的承受、背負、沉重、冷漠在這一刻像冰塊遇到熱水般融化,他低頭噙住她的唇,唇齒交纏。
想起想去,結婚無疑會造成他們父子間又一無法逾越的鴻溝,還不如退一步訂婚,反正,隻要情比金堅,領證這碼事,著實不著急。
終於求得看似兩全的何盡歡熱烈回應著,誰知,片刻功夫,秦縱遙立即鬆開。
隻見他眸似海深,呼吸略急促,明顯是有火在熊熊燃燒,礙於不合適的地點,憑著理智把人推開。
她臉上一紅,裝作毫無察覺,大喇喇道:
“你剛答應了啊,要做很多很多的首飾盒給我,最好擺滿梳妝台。”
“好。”熱流分別往上下兩個方向竄,秦縱遙聲線暗啞,抿唇的動作性感又悠然:
“你這一輩子放首飾的盒子,我全包了。”
“其實飯碗,茶杯,碟盤什麽的也可以包了對不對,不要考慮我用不了那麽多,可以賣啊,哈,不小一筆外塊呢。”
“我送你的東西拿出去賣?小財迷啊!”
……
這個秋風清和,星空明朗的夜晚,對他們兩人來說,俱是一份美好溫馨的記憶。
回到公寓後,秦縱遙又摟著何盡歡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比如狗狗的名字為什麽叫大雄:
小時候,他養過一隻狼狗幼崽,給它取名大雄,每天回到家一人一狗就玩得酣暢淋漓,時間久了,秦道遠認為玩物喪誌,於是大雄突然的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送人了還是死了。從那以後,他好長時間沒有再養過狗,因為覺得自己不能保護玩伴,正因如此,直到現在他還是不願把這條大雄養在身邊。
另外,尹天誠之所以傷痕累累,的確他命徐唐遣人幹的。
不僅如此,尹天誠在激烈反抗中傷到右腿,手術還算成功,不影響日常生活,想和從前一樣歡蹦亂跳,相當困難。
住院這幾天,歐卉端水送飯,寸步不離照顧。本是以顏值和身材火熱熒屏,娛樂圈大概不可能接受身體微殘的一個男人,或許是認清楚這一殘酷現實,又或許是歐卉不離不棄的付出讓其幡然醒悟,之前始終不肯答應退出的他終於點頭,條件是不能再追求他任何責任。其實,秦縱遙也沒打算真弄殘他或將其丟進大牢,隻想給個教訓,並要求他退出,善待歐卉母女。
可能是老天爺有意給他上一堂課,反抗時他跌倒還跛一條腿,這不得不讓人感慨,報應這東西,玄之又玄呀。
潭城顯然不再合適兩人生活,秦縱遙明麵要求歐卉把兩幢別處賣給自己,實際上,房產已通過律師神不知鬼不覺的轉到尹不悔名下。除此之外,“出售”別墅的錢全部存在一個委托賬戶裏,由專人看管,必須由歐卉親自辦理支取等手續,尹天誠不能接觸到錢,而這個被委托的專人,一旦歐卉支出金額稍大的數字,就會立即向徐唐匯報,他就可以馬上查詢歐卉動大錢所謂何事。
這麽做,防的就是尹天誠再起混蛋心思,考慮到歐卉的容易心軟,所以一並瞞了。
望著輕淡訴說、仿佛抽身事外漠然絕情的他,何盡歡伸手摩挲近在咫尺的俊臉,心中傳來柔軟而細密的疼:
這個男人啊,背地裏滴水不漏麵麵俱到做這麽多事,對外呢,始終不願吐露一個字,盡管是為他們好。
他是真不在乎聲名之類的虛幻東西,如何做事,如何照顧想照顧的,全憑本心而已。
若說他有一顆金子般珍貴的赤子之心,大概無人會相信,畢竟,他的手段和冷酷也時常有之。
或許,他就是一個這麽矛盾的男人,漠然和溫存並駕齊驅,無可否認的是,如此冰與火的交融使得他極具魅力,不是麽?
還有木叔,原本是木氏一房親戚,燒瓷手藝十分了得,木家敗落後,不會說話的他謀生無法,窮困潦倒。
秦縱遙意外發現後,立即命人尋了他來,買下這處大隱隱於市的宅子,讓他教自己如何製作瓷器。
他的書寫繪畫功底繼承到母親的優良基因,很快木叔就沒東西可以再教,執意要走。
於是,他決定以木叔的名義開個店,出售自己閑暇時所作的小物件,大概是被他的誠意所感動,木叔最終留了下來。
細小往事好像一顆顆珠子,串起的是秦縱遙從未曝光在外界視線中、不為人知的一麵。
不難聽出他對木采清的懷念和埋怨,對秦道遠的尊敬和疏離,何盡歡緊緊偎在他懷裏,隻想多給他一點溫暖和安慰。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在重重背負和嚴苛磨礪中成長的,更多人,會被它們壓垮,然後泯於眾人,混沌一生。
顯然,秦縱遙不在此列。
然而,誰沒想到的是,在以後時間裏,她果真收到他送的一個又一個首飾盒,而那時,望著精美的它們,隻能無聲飲泣。
——*——*——
得知他們要訂婚,徐唐一蹦三尺高,咧嘴大笑,主動包攬訂婚儀式的所有事。
他是發自內心的為好兄弟感到高興,私心裏也為妹妹徐樺感到高興,縱遙訂婚,她的愛慕會徹底斷掉,不是麽?徐樺是骨子裏有幾分高傲的女孩,絕不可能做出拆散別人姻緣的無道德之事。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要為妹妹擔驚受怕,也不用操心遠在美國的父母成天擔心妹妹囉嗦他的過程,爽呆了!
老爺子的態度依舊強勁霸道,聲稱絕不出席儀式,絕不承認準兒媳。
對此,倍感無奈的何盡歡隻能一笑了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