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比肩同立
夜風大起，吹散漫天星輝。
三十六層的高度，空氣遠比地麵幹淨，深深一吸，盛夏特有的熾熱味道混合城市的氣息隨刻入鼻。
拇指和食指捏著細細的玻璃杯腳，秦縱遙靜靜打量眼前的女孩——
一頭深咖色長發綁成馬尾，穿著休閑隨意，明晃得紮眼的人字拖，清秀姣好的麵容細膩緊致，用流行語來說，滿滿的膠原蛋白，小巧挺翹的鼻梁下，雙唇往內抿，透露出內心無法抑製的小緊張，偏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透如琉璃，蓄著幾分從沒有宣之於口的倔強。所有這些都在說明她還相當年輕，年輕到不足以承受太大壓力。
敏銳不失達觀，世故而保有天真。
誠然，他想護住她的珍貴品質，然而風雨欲來，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古語有雲，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希望她盡快獲得“逐浪捕魚”的技能，最終獨當一麵。
如此，就算某一天出現自己無法掌控的意外，她也有好好生活下去的本錢。
既是未雨綢繆，亦是一種補償。
無法訴諸於口的深沉心事在頭腦中一遍又一遍盤旋，少頃，他正色作答：
“我，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你收購嘴甜甜？”
何盡歡一怔，可還是想不通。
隻要他一聲令下，願意效勞的人還少嗎？近如Jack徐唐，遠如集團裏的精英，哪個不比自己經驗豐富？
“是，也不是。”絲滑細膩的酒水滑過喉頭，秦縱遙凝視著她，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漆黑，“知道宋子成嗎？”
“他是掌管整個集團財政大權的總監，跟隨總……你的父親好多年，是他極為信任的左膀右臂。”
“也是父親安排在我身邊的棋子。”
秦縱遙直言不諱，眉梢挑著兩撇冷意，對驚訝得微張紅唇的何盡歡繼續道：
“你應該聽說過，父親和我關係不那麽融洽。此次收購，他表麵沒有任何態度，可是，以宋子成為首的一幫老派員工極力推薦市場部總經理宋小奇作為項目總負責。這個宋小奇，與宋子成沾著遠親，能力當然是不錯的，還曾追求過梁翹，被其狠狠羞辱過，所以，他們認為他非常合適。至少，和梁翹狹路相逢能占優勢。”
“你不這麽認為？”注意到他談吐間似有輕嘲，何盡歡調動起全身的細胞仔細接聽到的複雜信息。
“就算宋小奇收購成功，於我，有何益處？我需要的，是絕對信任的人做成它，將果實掌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
他們父子間，已到需要權利製衡分化的地步了嗎？
聽起來異常尖銳的話讓何盡歡有點懵，輕描淡寫說著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麵前顯露出孤狼般的桀驁與冷酷。
並不了解他們之間究竟有何嫌隙，何盡歡聰慧的不做評論，她相信，秦縱遙絕不願意聽到通常的勸和與寬慰。
“你信任我，我非常開心。隻是既然他們自成派係自有主張，這一決定肯定會遭受前所未有的反對。”
“既下了決定，我自會力排眾議。”
察覺到她的眉心縈繞著幾縷擔憂，冷靜如鐵的秦縱遙忽然莫名的不忍。
頓了頓，他放柔語調，走上去，握住她柔滑細嫩的手：
“抱歉……我……”
一時間，需要抱歉的似乎太多，無從說起，無法說清。
無論是尋常的清冷孤傲，還是剛才刹那流露的狠厲冷酷，秦縱遙所散發的氣息總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強大，堅不可摧，銳不可當，所以，當他帶著許多歉意和些許猶豫時，她的心頓時生生的疼，好像被什麽東西拉扯，一來一去，沒有放鬆餘地。接過已然見底的酒杯回身放去吧台，折回來的何盡歡拉住他的雙手，抬起閃亮如晶的眸子，拿出一貫積極向上的語調，擺出輕鬆俏皮的笑容：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棵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其實，相比被你護在羽翼下，我更願意有能力與你比肩同立。”
眉眼彎彎，嘴角輕揚，近在咫尺的笑容明媚如陽光，溫暖似春風，輕易感染到本來沉甸甸的心。
右手與掌心的柔荑換成十指緊扣的貼合，秦縱遙將她拉進懷抱，語調不複沉重冷峻，帶著小小的、故意的戲謔：
“舒婷的《致橡樹》。好吧，當作是你改換方式，第二次表白。”
“唔……”
寬闊堅實的胸膛汨汨傳來檀香味道，熏得何盡歡臉如桃花，心如擂鼓，將心中還有的重大疑問拋諸腦後——
集團內部當然可以力排眾議，隻是他的父親呢，難道不會反對他看似草率的決定麽？
畢竟，他還是整個集團名正言順、掌控最大股份的總裁。
許久以後，何盡歡終於獲悉整個問題的全部答案。
而那時，除開欽佩擊歎此刻貼身相擁之人的精遠謀略神鬼手段，心如同掉進萬年玄冰所築的窟窿，冷得無法形容。
——*——*——
對秦縱遙提出要自己送何盡歡回學校，徐唐老大不樂意，倒不是為辛苦，而是暗戳戳覺得：
哎喲喂，老大，您太裝了吧，去濱城不是早住在一起了嘛，回到潭城怎麽就格外男女授受不親？
不過，有意見也隻敢保留。
何盡歡被他的眼神弄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可能怎麽辦呢，自己不會開車，秦縱遙和莫一一稍晚點還有約。對於律政界的人物，她的了解遠不如食品飲料界，據說，名字聽起來有點奇怪又搞笑的此人背景深厚，功力了得，年紀輕輕排進全國最佳律師前五，接的俱是天價大案，尤其受各路富豪及各行各業的精英歡迎。
之所以去見他，是為寧謙口中那位修車又蹊蹺失蹤的劉師傅。
知道他百忙之中還將自己的隱慮接手，且不計代價追查真相，她暗暗決定要發憤圖強以作回應——
他不是要自己負責嘴甜甜收購麽，那麽，無論如何也要做到能力所及的最漂亮！
從後視鏡看到她像電視劇裏的元氣少女那樣握拳喊fighting，徐唐笑著笑著不由感慨：
或許，對諱莫如深的縱遙來說，明澈清亮的何盡歡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隻可惜……
回到住所近十一點，推開門，妹妹徐樺還窩在沙發裏看大熱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她身穿一件淡紫色絲綢睡袍，煙花燙的卷發蓬鬆垂落，正在使勁兒用紙巾擤鼻子，對開門聲無動於衷，估計看得過分投入，眼淚鼻涕雙雙直下。完全搞不懂聰明過人、工作起來更是雷厲風行的她為什麽喜歡看這種腦洞大開的幻想愛情劇，他把鑰匙朝門口的白色小編織藍一扔，道：
“明天還上班呢，快去睡覺。”
“在等你。”依依不舍的望了都教授兩眼，徐樺摁掉電視，“剛和爸媽視頻，他們問你找女朋友沒有。”
“……”
徐唐無語。
他們的父母正在遙遠的太平洋彼岸，鶼鰈情深恩愛非常的一對，他們兄妹的名兒唐和樺組合起來，正是他們媽媽的芳名。
“我們是雙胞胎，明明一樣大，為什麽他們隻關注我的終生大事，從不管你的？”
他一邊抱怨一邊解下領帶扔至沙發上，沒辦法，在他們老徐家，女性地位尊崇，身為男性，好事輪不到，壞事必占先。
徐樺的長相繼承自母親，瓜子臉，眉濃眼長，一張朱莉亞·羅伯茨似的大嘴，是那種在中國傳統文化裏不怎麽受待見的大五官，膚如凝脂，體態豐腴，打扮起來性感又美豔。端起茶幾上洗好的櫻桃，慢慢選出一顆最大的殷紅，輕巧放進嘴巴，她朝哥哥翻了一個白眼，道：“那是因為咱們老徐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在你身上唄。”
“還是兩學者呢，傳宗接代。”
徐唐撇嘴，從臥房拿出衣物準備洗澡，一轉身，剛還歪在沙發上的徐樺竟堵在門口，直愣愣盯過來。
他嚇一大跳，來不及說什麽，妹妹嚴肅開口：
“我有話問你。有消息宣稱縱遙準備讓那小丫頭擔任收購負責人，屬實嗎？”
“你在人事部工作，管這些幹什麽？”
徐唐深知妹妹對秦縱遙的一腔心意，可他比誰都清楚毫無可能，過去如此，現在更如此。隻可惜，他冷水也潑了，醜話也講了，人家不撞南牆不回頭，作為親人，心焦而無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秦縱遙對此態度明朗，從來沒有給過徐樺任何幻想的機會。要換成他，可能早就放棄，可是徐樺不一樣，所以啊，即使是孿生兄妹，兩個人無論長相還是性情，大大不同。
“少搪塞我。”徐樺抬起雙臂撐住門框，明擺著擋道的架勢，“她要任職秦氏，怎麽和人事部無關？”
“哎。”妹妹自小得父母寵愛，徐唐沒辦法，推了推眼鏡，認真道：“徐樺，縱遙有自己的安排，你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橫加幹涉。”
“注意措辭，不是幹涉，是關心。”
“他也不希望得到你的這種關心。何盡歡是他女朋友，而且，他相當認真，OK？”
一向說不過能言善道的她，徐唐無奈的聳聳肩，想快點結束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