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冷女士第二次來訪
冷女士第二次來到了程芳玉的診所，還帶來了她填好之後打印出來的表格。正像程芳玉預料的一樣，所有問題後麵“是”和“否”兩個選項裏，冷女士無一例外都選擇了“是”。
程芳玉這兩天的睡眠不是很好，但她看出，冷女士的精神狀態更差。冷女士對程芳玉說：“程老師，這個表格上所有的事情，我老公都對我做過。我也在網上查了一下PUA，可是我還是不能相信，他在有意操縱我的感情和意誌。”
“冷女士，你的丈夫未必是有意在操縱你，讓你失去獨立的人格，但是結果就是如此，你已經變成了他的一個附屬品，甚至是玩偶。一段好的關係，是讓兩個人都舒服，都變得更好，如果一段婚姻關係隻讓一個人感到舒服，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強大，另一個人很痛苦，越來越沒有自我，這時就該反思了。”程芳玉說。
“程老師，我在反思啊，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冷女士說。
“我說的不是反思自己，或者說不隻是反思自己哪裏做的不好，還要反思對方哪裏做錯了。”程芳玉說。
冷女士猶豫了一會兒，說：“程老師，其實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家暴，如果沒有家暴的話，他就算真的在有意控製我，我也可以忍受的，真的。”
“家庭暴力是犯罪行為，而且這種行為是可以上癮的，施暴者在使用暴力的時候，會感受到快感，很難自己改變。冷女士，你有沒有想過報警，或者離婚？”程芳玉說。
“報警，不行的，這種事情怎麽能報警呢？真報了警，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這個家都是靠他，他如果不管我了，我還怎麽生活？”冷女士說。
“也就是說，你沒有想過離婚，對嗎？”程芳玉說。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想過，曾經產生過這種念頭，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後果太可怕了。”冷女士說。
“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你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他會更加變本加厲，你的內心會崩潰的，可能會患上抑鬱症，甚至變成精神病人。”程芳玉說。
冷女士沉默了。程芳玉又說：“冷女士，你聽說過煤氣燈效應這個詞嗎？”
“我在網上查PUA的時候，看到過這個詞，但不是很理解。”冷女士說。
“煤氣燈效應來源於一部名為《煤氣燈下》的老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原本美麗、自信、能夠獨立思考的女人，在丈夫精心策劃的心理操縱下變得懷疑現實、質疑自己，最後精神上幾乎完全被對方控製。影片中的丈夫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得到妻子繼承的大筆遺產。”程芳玉說。
“可是我並沒有什麽遺產可以繼承啊，家裏的財產都是我老公掙回來的。”冷女士說。
“冷女士，你錯了，雖然你家的財產主要是你丈夫賺的，但是那也是你們的共同財產。如果你們離婚的話，你會獲得一半的婚後財產。在一些國家，一個女人離婚後，還可以要求男方支付贍養費。”程芳玉說。
“你說的，我也知道，可是我現在還不想離婚。我到你這裏谘詢，隻是想問一下，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的老公不再對我家暴。”冷女士說。
“一個人迷戀暴力，有可能是在童年的時候有過這方麵的經曆，比如父母經常打罵他。但我需要見到他，才能確定是什麽原因。”程芳玉說。
“他不可能來的，而且我也不能讓他知道我來過這裏，不然他會非常生氣的。”冷女士說。
程芳玉猜到了冷女士會這麽說，但她仍然不自覺地搖了搖頭，說：“冷女士，在煤氣燈操縱中，實施的一方如果不是為了掩蓋什麽或者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不該得的東西，那麽他很有可能就是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想要完全掌控你的情感，甚至思維。你真的願意這樣嗎？”
“不願意，又能怎麽樣呢？我已經很多年不工作了，也沒有什麽朋友，如果離開他，我都不知道該怎樣生活。”冷女士說。
“冷女士，你的學曆是什麽，是學什麽專業的，在做全職太太之前，做什麽工作？”程芳玉說。
冷女士的精神狀態似乎變好了一些，她笑了笑，對程芳玉說：“我是研究生畢業，是學外語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懂好幾種外語，在辭職回家之前，我在一家企業做翻譯。”
“原來如此。”程芳玉想起那一日冷女士寫的字條，又說，“那天看你寫的電子郵箱，我就覺得你應該是一個文化程度很高的人，對英語比較熟悉，隻是沒想到，你懂好幾種外語。”
“那是以前了，外語是需要有語言環境的，需要經常說才行，我現在的外語水平已經大不如前。”冷女士說。
“如果讓你重新把外語拾起來，再去做翻譯工作，能做得了嗎？”程芳玉說。
冷女士想了一會兒，說：“短期內可能不行，但努努力，應該還是可以的，畢竟學了那麽多年，基礎還是有的。”
“所以，”程芳玉說，“冷女士，你並非像你丈夫說的那樣毫無長處，你還是有很多優點的，隻不過，在你丈夫對你長期操控中，那些優點都失去了光芒，仿佛根本不存在，實際並非如此。”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冷女士說。
“冷女士，如果你不想走離婚的道路，還想將這段婚姻維持下去，那麽就必須恢複獨立的人格，做回本來的你。想一想，在你與現在的丈夫認識之前，你的生活是怎樣的，是不是與現在有著很大的不同？”程芳玉說。
冷女士陷入了思考之中，記憶中的自己，似乎非常遙遠，她想觸摸，卻觸摸不到。
程芳玉的這間診療室有一麵大鏡子，她來到鏡子旁邊，對冷女士說：“冷女士，你到鏡子前麵來。”
冷女士不知道程芳玉要做什麽，但還是走了過去。冷女士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個人她太熟悉了，每天都會在家中的鏡子中見到。
程芳玉對冷女士說：“冷女士，你現在閉上眼睛。”
冷女士閉上了眼睛，程芳玉又對她說：“現在，想象你是研究生畢業參加工作時的自己，現在的你仍然留在鏡子中。那時，你在學校裏學到了很多的知識，還掌握了好幾種外語，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你到了一家很不錯的企業，做翻譯工作，經常會參加一些重要的活動，還有機會出國。翻譯工作雖然有些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也能發揮你的專業優勢。請睜開你的眼睛。”
冷女士睜開了眼睛，看著鏡子中的人。程芳玉問她：“你看到了什麽？”
“一個愁容滿麵、滿身傷痕的中年女人。”冷女士說。
“你喜歡她嗎？”程芳玉說。
“我不喜歡她。”冷女士說。
“可是，那就是現在的你，一個失去了獨立人格的女人。”程芳玉說。
“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冷女士說。
“冷女士，你是獨立的，不屬於任何人，更不是某個人的玩偶，他想讓你怎樣，你就怎樣。”程芳玉說。
冷女士的眼神，流露出光芒，仿佛看到了希望，但隨即又暗黯起來，顯示出內心的迷茫。
程芳玉對她說：“冷女士，你想讓你的丈夫不再對你家暴，但現在問題的核心並非家暴，家暴隻是他控製你的一種方式。他在打你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要想擺脫家暴，仍然要從找回獨立的自己開始。”
“可是，我該怎麽找回自己呢？我現在就覺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好。”冷女士很無助。
程芳玉為冷女士提出了幾條建議：
一、在紙上列出你的優點和特長，並嚐試用這些優點和特長去做一些事情，比如發揮外語的優勢，翻譯一些外文資料，或者寫文章投稿，由易到難，積小勝為大勝。如果有機會，就重新參加工作。
二、跳出丈夫的邏輯，當他想要“糾正”你的時候，可以轉移話題，或者離開去做別的事情，不要與他發生衝突。
三、記錄丈夫用語言打擊你和對你使用暴力的時間、地點、原因，並提醒自己：你並不是他說的那樣。如果家暴非常嚴重，危及生命的時候，一定要報警，或者向親人、朋友求助。
四、多與親人、朋友交流，展現出你自己出彩的一麵，你本來就很優秀，會得到公正的評價。對於那些總是貶低你的人，要遠離他們。
五、每天用幾分鍾照鏡子，不是看鏡中人的穿衣打扮，而是與自己的內心對話。把手放在胸口，對自己說：你可以。
程芳玉還想和冷女士聊一聊她小時候成長的環境，父母是怎樣教育她的，但冷女士的丈夫又打來了電話，她隻能“乖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