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潑本性
言胥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眼角的淚痕,下意識地垂下眼眸,指尖微微顫抖著。
眼下,雖然生機已經從父親早已腐朽的身體內快速抽離,但他的身體是有溫度的。
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跟夏皇一樣,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言老太傅將兒子的傷心看在眼裏,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掛著豁達的笑意,
“人的壽命皆有定數,我這輩子光明磊落,哪怕到了閻王爺那裏,也不會有人為難我。”
言胥緊緊握著言老太傅的手,好一會兒才緩了情緒,用有些哽咽的聲音道:
“父親放心,兒子一定謹記您的教誨,將言氏家學發揚光大。”
作為書香傳世的世家大族,曆代言家家主最在意的絕不是高官厚祿,身份地位,而是盡己所能地修書藏書。
這不僅僅是書籍的傳承,更是上千年中華文明的傳承。
夏皇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能修出一本涵蓋古今經史子的百家之書,將天下所有能用到的文獻皆收於書中,以造福後世。
隻是這些年邊境不穩,國庫但凡有些銀錢都用在打仗上了,根本沒有多餘的銀錢和精力來做修書這種耗時長遠的大工程。
夏皇和言老太傅的遺願不謀而合,這條路任重而道遠,未來,也隻能靠淩月和言胥來完成。
言老太傅到底是油盡燈枯之人,雖然想跟兒子多說幾句話,到底精神不濟,才回到床上躺著,人就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言胥小心幫父親把被子蓋好,隱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究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一滴一滴在被子上暈染開。
夜,寂靜無聲。
言胥記掛著淩月的傷勢,第二日一早陪老太傅用過早膳又侍奉了湯藥,便重新更衣往皇宮去。
京外殘局的善後工作,在姬溟之父子和林函等人的合力主持下,並沒有出什麽亂子,那些個投誠的南楚俘虜也在城外安置妥當,派了人看著,也鬧不出什麽亂子來。
至於城外鎮子上被楚令則一把火燒毀的民房,以及京城內為守城所需石頭木料所拆掉的房子,皆由朝廷出銀錢蓋新房子。
隻需戶部統計出所需要的銀子,製成報表上報給淩月就可以了。
民生之事刻不容緩,淩月雖然身上還帶著傷,卻也分毫不肯懈怠,一大早起床接連發出幾道旨意,確保不會出亂子。
朝局為重,玉痕再心疼也無可奈何,見言胥過來,屈膝福了一福,竟是鬆了口氣的模樣,
“公主才用了早膳,嫌藥苦不肯喝呢,公子幫忙勸勸吧,奴婢感激不盡。”
淩月自幼害怕吃藥,每次都要夏皇哄勸許久,親手去小廚房做了她最喜歡吃的黃桃罐頭,又讓人從宮外搜羅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兒來,才能哄得她把藥喝下。
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言胥明白眼下淩月不想吃藥,更多的不是怕苦,而是思念父親。
那個能哄著她吃藥的父親,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在某種程度上,玉痕的意思就代表了淩月的意思,言胥自不需要再通報,直接邁步進了勤政殿。
才一進門,就見淩月坐在禦案前,垂眸盯著麵前的藥碗發呆。
有晶瑩的淚珠不斷落入碗中,泛起細細的漣漪。
這些日子,她的精神每時每刻都在緊繃著,唯恐出現任何疏漏。
直到現在才有時間來慢慢消化父親去世的悲傷。
在這一滴滴無聲的淚水中,藏著她內心深處無可宣泄的哀痛。
言胥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狠狠抽,搐了一下。
罷了。
長痛不如短痛。
逝者已矣,駕崩了的夏皇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活過來的,雖然讓淩月這樣走出傷痛是很殘忍的選擇,但她必須要走出來。
隻有如此,才能麵臨之後更加棘手的局麵。
這樣想著,言胥往前走了幾步,拱手行禮道:“臣言胥拜見公主。”
“言胥哥哥。”
淩月生性警惕,若是旁人進到殿內,早就有所察覺,可見已在不知不覺中把言胥當成了最親近的人。
“公主身上有傷,該好好吃藥才是。”
淩月原是看到這碗藥悲從中來,一時心緒難平才磨著耍賴,待情緒平複些自會好好喝掉。但這會兒見了言胥,卻越發小孩子心性,撅著小嘴道:“藥這麽苦,我才不要吃。”
言胥跟淩月相處了這麽多年,對她的性子再了解不過,哄孩子似地勸道:“良藥苦口。”
皇後柔弱,姬文旻還小,姬明掣和姬溟之雖然也如父親般疼愛淩月,卻也各有明顯的短處,都是需要淩月來周全保護的人。
隻有在言胥麵前,她才如在夏皇麵前那般做回真正的自己。
見言胥從袖中掏出一袋秘製烏梅遞到自己麵前,繼續撇著嘴撒嬌:“言胥哥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幾顆烏梅可收買不了我了。”
話雖這樣說,但言胥隻一眼,就明明白白地從淩月眸中看出‘你快哄哄我,再哄我幾句我就吃藥’的意思。
言胥唇角不由勾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口中卻是順承道:“公主不想吃就不吃,臣拿回去就是。”
“……”
還真是跟以前一樣,就算自己再怎麽撒嬌撒癡,也不肯遷就半分。
想著這小古板之前無數次板著臉把自己從太液池揪回禦書房,淩月心裏更生了幾分耍賴的心思,索性整個人往桌上一趴,哀怨道:“言胥哥哥!”
淩月胳膊上還纏著繃帶,這樣大力道動作不小心抻了傷口,忍不住呼痛不止。
“公主!”
看著淩月吃痛的神情,言胥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連忙上前要查看淩月的情況。
然而才走到近前,就見淩月狡黠一笑,瞅準時機,麻利地把言胥手裏的烏梅搶了過去。
言胥抬眸,就見淩月疼的齜牙咧嘴,卻還一臉得意地揚著手裏的烏梅朝自己笑。
“……”
對古靈精怪的淩月,言胥從來都沒什麽辦法,眼下怕她再調皮傷著自己更是如此,隻無奈道:“公主,不可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