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我隻想做中國的黑澤明
商場有空調製暖,但我穿得單薄。我身上是希臘女神般的裝束,隻著一層雲霧般的白色薄紗,被凍得泛白的皮膚在薄紗下若隱若現,要呈現一股朦朧夢幻般的美感。為了這種美感,我被凍得瑟瑟發抖。
我不在乎這點兒寒冷,衝著一臉問號的小男孩兒俏皮的眨眨眼。小孩子的童真浪漫最讓我開心,那是世界最甜蜜的解憂藥。
我們兩個隔著櫥窗相視而笑。
正在這時,“哢嚓”一聲響,一道閃光留下了這溫暖一瞬。
我抬眼一看,一個男子在不遠處笑眯眯的看著我們。
他三十歲上下,身體高大瘦削,麵容算不上英俊,戴著一副厚框眼鏡,身著格子襯衫,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上揚,斯文下透著一股不羈。
作為櫥窗模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我的姿勢在四小時內也隻變換了三次而已。
倒是他朝我這邊走過來,指了指腕上手表打出一個手勢。他不斷變換著手指,我會意,他是在問我還要展示多久。
“我請你吃晚飯。”他隔著櫥窗輕輕說。
“不,”我很想脫口而出。但不能說話,唯有笑著搖了下頭。太累了,我隻想結束之後拿到錢,馬上回家躺到床上休息。
“累了吧?”他滿是憐惜的語氣,好像不太讚同這種廣告方式。
不等我說什麽,能能姐走了過來,“對不起先生,我們這兒不許打擾模特兒工作。”
“哦,對不起。”男子微微欠身道歉,提著相機轉身走開了。
我心中默數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眼看櫥窗外麵飄起了細雪。
這時,商場的年尾活動算是正式開始。
我發現外麵的商業街突然多了很多豪車。
商場的門口鋪起了紅毯,也聚攏了大批湧來圍觀的路人。
一位前呼後擁的外籍明星在保鏢和助理的簇擁下匆匆而過,他緩緩步上紅地毯,向商場大堂走去。
外麵還有各路記者在播報:朋友們,我們所處的位置是SKA商場,現在這裏是嘉賓雲集,星光熠熠,十分鍾後,著名女裝品牌Medusa五十周年fashionshow將在這裏點亮全市最璀璨的一夜.……
大批記者和圍觀人群聚焦的是緩緩走上酒店紅地毯的當紅明星和時尚界高層人士。我好像在紅毯上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她穿著奢華,語笑嫣然,在頻頻閃爍的閃光燈下翩然而去,留下一道令人驚豔的白玉般瓷白剔透的背影。
但隻是驚鴻一瞥,我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
媒體和時尚圈人士、明星的入場給商場招攬了大批人氣。
就連我展示的櫥窗外也在不知不覺間多了很多駐足流連的路人。
我偶爾會打個嗬欠,他們便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是個活人啊。”
“這是美杜莎?”
“不,美杜莎怎麽會有翅膀?我看像天使。”
“這是一隻生活在冰雪王國的精靈仙子吧?”
……
不知道在櫥窗裏麵站了多久。我站到肢體麻木,神遊物外。
“小婭,你可以走了。”品牌店的店長能能姐隔著櫥窗輕輕敲了下玻璃。
我一怔,終於解放了。
然而,我的兩條腿幾乎僵住,惟有一手扶著牆拖著身子出來。
“我啊你是真漂亮,剛才還有人跟我要你的電話。”能能姐打趣著說,“這倒是提醒我了,你給我留個號碼,以後我們多合作。”
“我還沒電話。”我忽然意識到沒有手機是個問題。
“我馬上把費用發你,快點去買手機。唉,說不出你的電話可讓我損失了一個大客戶呢。你不知道剛才那個男人有多失望。”能能姐半開玩笑的說,“又帥,又有錢,帥死啦!笑得時候迷死人,笑得我的心砰砰跳。”
我太累了。所以任她笑得花枝亂顫,我的腦子還是混沌的,甚至問了一句,“你不會真的把我的電話給他吧?”
“傻丫頭,我是那麽沒分寸的人麽?有錢人有幾個好東西?我隻是哄著他買了兩塊鑽石迷宮表就把他打發走了。你這麽好的女孩兒,我可不能讓這些富二代公子哥兒打你的主意。”
我無奈笑笑,鑽石迷宮表是這個奢侈品牌當季的新品,一塊表就夠普通人家好好過上兩三年了。
“這是給你的小費。”
“小費?”
“沒有你,我就沒有今天晚上的業績,這是從我的銷售提成裏麵給你分出來的。”能能姐姐說著從櫃台抽屜裏取出一遝鈔票塞到我手裏。
我心一熱,能能的為人還真不錯。她完全可以不給我,畢竟我來賺的隻是模特站場費。
“這麽瘦,太可憐了,我真怕你站那兒暈倒了。我們那個怪癖的英國設計師,非要找真人模特,還要長發要清純,苛刻的不行,你能讓他滿意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這錢你拿回去好好補一補身體。”
“謝謝。”我一邊忙不迭的套上店員取來的外套一邊道謝。
“別客氣,很晚了,回家小心。”
我拿著錢歡天喜地,像逃離豪華舞會的灰姑娘匆匆出了商場,身後的璀璨繁華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雖然已經是商場打烊的時刻,但那些衣冠楚楚身著名牌的男士們和他們的豪車還泊在廣場上,默默等待著商場裏麵沉溺購買欲望的女伴們。
“等一下,等一下。”一個身影追了出來。
我回頭一看,發現他就是剛才拍照的那個男子。
“認識一下好嗎?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有事兒嗎?”
“這個待會兒再說。我看你站了好久,現在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我眨著眼睛看著對方,他看上去溫和親切,沒什麽惡意。
“不好意思,我很累。”還是謹慎拒絕吧。
“別誤會,我沒什麽惡意,這是我的學生證。”男子說著掏出了證件。借著燈光,我看到清晰的三個字,“要榮赫”,海市電影學院的研究生。
我不禁笑了,“要榮赫,你家裏人是不是特別想著你飛黃騰達?”
“我倒不想飛黃騰達,我隻想做中國的黑澤明。”
“誌向可嘉。”我忽然覺得這個要榮赫爽快可愛,但這個時刻,我怎能貿然和一個陌生人吃飯?
“謝謝,真的很累。”
“那就不勉強了,我隻是感覺你身上的氣質和我電影中一個角色很吻合。這個角色你演起來應該得心應手,她也是一個舞者。”
“你怎麽知道我是練舞的?”
“看你走路就知道了,還有你的形體也很美。”
我臉一紅,舞蹈學院的學生好多走路看起來就是外八字,我也不例外。專業舞者需要苦練基本功,而腿部基本功訓練會使她們的胯比一般人要打得開一些。我清楚這一點,但不管我怎麽注意就是改不了。
“好呀,不過今天太晚了,”我打起了嗬欠。
廣場空曠,寒風淩冽,不想多待。
“那我怎麽聯係你?”
“很抱歉。”大家都會上網的時候我還是個愚笨的菜鳥,大家都有手機聯絡的時候我卻拿不出號碼。
好氣又好笑。
想了想,留下歌舞團的聯係電話吧。
我歪著頭,在寒風中嗬了口氣暖了一下凍僵了的手,草草地在對方的手機輸入了歌舞團的電話號碼,迫不及待要走。
“我送你吧,我有車。”要榮赫很殷勤也很真誠,他指了指廣場角落。
我看過去,那兒停著一輛老掉牙的破吉普。油漆都花了,在一堆奢華豪車裏麵就像一個古怪稀奇的行為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