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你在人間，我在地獄。
窗外傳來小孩子打鬧嬉笑的聲音，樓上還有新搬來住戶挪動家具的聲音，但我卻神思恍惚，對這個世界有了一種不真實的飄離感。
我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大口大口的呼吸室外的新鮮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
天上的雲潔白如棉花糖，無比溫柔，我想起小時候和他一起在這樣美好的天氣裏捉蟹賞花的情形。
我忽然又想起來一個夜色漸濃的傍晚，我和沈雲霄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道，看著天空上暗黑如墨的積雨雲，他說那雲好似一個人的麵孔，好像是地獄的神跑到天上去了。
我笑他漫畫看多了，哪兒有什麽地獄。
他說有的，同樣是活著，你在人間，我在地獄。
我笑，那我們怎麽還能站在一起？
因為我喜歡你，地獄的神攔不住。他傻笑著回應我。
和雲朵朵的電話結束後，我很想抱頭大哭一場。
但我冷靜下來思前想後，給薑晚漁打了一個電話。
薑晚漁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開心，因為她好久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了。她歡快的說，哎，小婭，我在這兒再也找不到像你這麽體貼細心的朋友了。
她的感歎馬上招來同舍同學的反對，我聽見那邊好像有人抱住了她，一陣陣的嬉鬧聲。晚漁在改口求饒，說我和小老鄉妹妹開玩笑的啦，你們都是我的貼身小棉襖……
那些舍友哈哈笑著放開了晚漁，其中一個竟然直接撈過電話對我打趣的說，你就是晚漁天天念叨的那個小仙女兒吧，聽說你跳舞特別美，我們都知道你啦。聽說你要去美國演出了？好棒啊，加油，我們希望能在電視上看到你跳的舞。哦哦，最重要的是，你要記得給你親愛的小魚姐姐郵寄土特產的時候記得多加一份兒，讓我們也能品嚐到，哈哈哈……
這是一個喜歡絮絮叨叨的熱心腸的姐姐，讓人聽著心底生暖，可我的內心還在為沈雲霄受過的折磨難過著疼痛著，這兩種情感上的怪異反應快把我搞分裂了。
我強打精神在電話這邊用幹澀的笑聲回應著她，內心感歎看來今天不適合跟晚漁說些什麽。
晚漁在那邊費了好大力氣推開搶電話的室友，嚷著你們這些家夥真是臉皮越來越厚了。她認真的跟我控訴她們，說她們都是暴力狂，喜歡用拳頭捶她，還說那樣兒是為了她好，舒筋活血又減肥。
“你知道嗎小婭，最過分的是我在食品工程係實驗室偷偷做蛋糕，辛辛苦苦帶回宿舍卻隻能吃上一口，因為她們在監督我減肥。我特別想再吃一口，她們卻非要堵上我的嘴巴。”
她同舍的姐妹又一陣哄笑，嚷著哪兒有那麽誇張。
我靜靜聽她們在那邊歡天喜地，忽然覺得此刻再提沈雲霄很不合時宜，很想結束這個電話。
但薑晚漁卻好像聽出了我異常的沉默和難過。
“小婭，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不，我隻是想念你。”我低沉略哽咽的尾音差點兒露餡兒。我匆匆掛斷電話，抬手抹去撲簌簌不斷下落的淚水。
但聰明如薑晚漁，很快又把電話打了過來。
急促的電話鈴聲嚇了我一跳。
“說吧，小婭，你今天肯定有心事。有什麽難過就跟我說。我不一定能幫到你，但起碼可以安慰你呀，我們是好朋友。”
我喉頭發澀，內心掙紮了兩分鍾，說不出一句話。
薑晚漁很有耐心，我不說話，她也不肯掛電話。
“你哭了？”
“沒有。隻是感冒。”
“傻丫頭，不哭不哭，你還要上台演出啦，哭了對皮膚不好，要生皺紋的。”
“我還不到十八歲哪裏會生皺紋？”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那你要繼續哭嗎？雖然仙女落淚也挺美的，”薑晚漁在電話那頭自己把自己給逗樂了，自顧自笑起來，“哈哈，你有沒有覺得我變幽默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不經曆風雨怎麽會見彩虹吧。回想在高中那一段時間，因為雲朵朵我都快瘋了。同學們在我身後竊竊私語，我都會疑心她們是在笑話我，一度崩潰到想休學，還好有你和雲霄江南保護我安慰我。現在我上了大學，發現宿舍的姐妹都好可愛，生活的快樂指數直線飆升。阿彌陀佛，幸虧我那時候挺住了沒有休學。”
又是雲朵朵。我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要呼吸困難。
我艱難的跟晚漁開口，哽咽著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了雲霄的事情，“小魚姐，謝謝你一直幫他瞞著我。我相信你是出於善意。”
薑晚漁馬上語塞，愣在了那頭。
“你知道了？”她充滿警覺，但馬上又心慌意亂的否認，“不，小婭，我沒有幫他隱瞞！什麽都沒有發生。你是不是在套我？你怎麽可能知道……”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你怎麽能瞞我這麽久？”我真的無法接受，無法接受啊。一想到沈雲霄上車回望我的那一刻，我就難過的想抱頭痛哭。明明我是舍不得他的，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
“是誰？誰告訴你的？”
“雲朵朵。”我鼻頭發酸。酸澀一半來自心疼沈雲霄受到了那麽多折磨，一半來自雲朵朵那種歡快的語氣，那種津津樂道和充滿快感的語氣依舊回響在我耳邊，我感到莫名的恐懼和不解。
薑晚漁知道是雲朵朵告訴了我雲霄自殺的事情，而且還繪聲繪色講述了當時的恐怖情形，簡直氣壞了。
她的聲音馬上變得緊張和發顫，“她太混蛋了，為什麽要跟你說！？你知道嗎小婭，我有好多次想告訴你真相，可是雲霄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個事情，包括你。我必須信守承諾。他曾經跟我說過，自殺的念頭隻是一瞬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想每個人都有失去理智的時候，我們不應該責怪他對不對？”
“我從來沒有想過責怪他。”我忍不住痛哭失聲。
“對，小婭，我懂得，你肯定不會，我們都不會。他從醫院醒過來之後很自責，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自私和懦弱，畢竟他的媽媽還那麽需要他。他特別怕他媽媽知道這個事情，也很害怕你知道這個事情之後會抗拒他。畢竟不是所有人會有勇氣跟一個家庭關係如此糟糕混亂的可憐人做朋友。你可能不知道因為他長得帥氣，成績又好，學校裏麵也有人會嫉妒他，在背後侮辱他，說他爸爸薄情寡義，他媽媽是個瘋子，他也曾經很受困擾，雖然他表麵上裝得很不在乎，可我知道他心底為了他媽媽已經忍耐到了極限，畢竟他還沒有能力脫離那個家庭脫離他爸爸……”
這些我當然不知道，我以為男孩兒的世界沒有那麽多嫉妒和紛紛擾擾，但其實陰暗的角落都一樣，很容易滋生臭蟲和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