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藍花楹凋敗的夏天
薑晚漁好像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沈雲霄更樂意向他傾訴，而我眼中的沈雲霄則漸漸模糊成一個殘缺不全的影子，如果不靠晚漁的敘述，我根本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他。
每每到這種時候，我心裏難免難過，看來我還是不配做他的知己，隻是他曾經有過的小歡喜。
耳畔還時不時傳來媽媽在外麵忙碌的聲響，我的手輕撫在帶著立體感的燙金封麵上，卻好似觸到了什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手指輕輕按下去，果然是有東西，手指探進去，裏麵竟然藏著一張信紙。
信紙因為積壓太久已經泛黃，上麵滿滿是潦草的字跡。
若說這封信是沈雲霄寫的，打死我都不信。他的字不曾這樣難看過，而且他那麽驕傲，不會這樣不聲不響的給我留下一封信卻隻字不提。
我滿腹疑雲，但字裏行間卻明明是他的自述，不可能是第二個人。
他的留言很奇怪，像自說自話，又像是傾訴，從頭到尾淩亂不堪。
他上來就說小婭，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血……這麽多.……他的字孱弱無力，拖曳的字跡劃了很長一個尾巴。他說，我其實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跟你好好告別，就這麽倉促的做了。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麽.……原本充滿迷惑的心瞬間墜入一個黑暗的時空。
他說……看著這麽多血，我忽然覺得高考前那段時光多美妙多自由啊，我們曾經約好一起去那個海島看那些野玫瑰，現在想來，那是我最後的好日子了。
我知道我早就病了。
早在那一年，我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被摔碎了，心髒被掏空，隻剩下一具殘破的軀殼。
她那時候對我說，小霄，你不是很想回外婆家看你媽媽？你幫我把那隻氣球掛上去，我就跟你爸爸說，讓他允許你去外婆家見你媽媽。
我真的相信了她.……盡管我恐高，但我還是鼓足勇氣爬了上去。掉下來的那一刻，我躺在地板上像被抽了線的木偶，努力半天也動不了。
她就那樣看著我，一動不動。她的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種冰冷的憎惡的眼神，仿佛在說你怎麽還不去死……
她在醫院跟你們的那些話，我聽得清清楚楚。可躺在病床上的我說不出話，也不敢說，我怕我對她的揭穿會讓我們父子之間勉強維係的關係徹底撕裂。
這麽多年，好像每天都在無憂無慮中度過，隻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多麽冰冷的世界，冷到活活僵斃。在這個冰冷的世界，我還要帶著假笑的麵具獨自在黑暗和痛苦裏掙紮……
當你伏在我的耳邊跟我說你會好好的愛護我，把我當作世界上最可愛的哥哥，我覺得自己像是活過來了，這個世界不算太冷酷。
我為什麽要學格鬥。我不想再像年少時那樣從高處墜落下來，軟弱無助。既然沒有人保護我，我就隻有拚命保護好我自己。
我努力尋求生命的意義，努力在你們麵前做得很好，努力讓你覺得我是個可以為你遮蔽一切風雨可以信賴的人。但我實在挺不住了。雖然我還不到二十歲，雖然我咬緊牙讓自己優秀突出，讓他覺得我還是有價值的，不像我媽媽那樣可以隨手拋棄，但我還是有自己會隨時迷失在街頭的恐慌。
我太累了。我偷偷看了幾次心理醫生，我覺得他們救不了我。他們能做的就是靜靜聽我傾訴，聽我在他們麵前無所顧忌的哭泣.……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傷痕累累的再也沒有力氣往前爬行的殘廢了，沒有人救得了我，我也不想連累任何人。我好怕你說，沈雲霄，你真是個慫貨。
我最後悔的就是跟著他搬到省城。他是一個怪物，一個冷血的怪物。我們不應該分開，我喜歡擁抱你，好像這樣身體就能慢慢的複蘇，活過來一樣。可是現在的我又回到那個冰冷的地窖裏了，沒有真正關心我的人，他們用所謂的愛吞沒了我。
我已經記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我慢慢地將自己禁錮在了黑夜，沒有力氣和他們訴說那些消極的情緒，好像一切說出來都是無力又蒼白的。誰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無法掙脫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的命運。
我可能是得了失語症吧，越來越無力，即便內心無比難過，卻什麽也說不出。
可是我的爸爸，他在我極度難過和痛苦的時候還時常對我說，這個伯伯喜歡你，我們一起拜訪他的話，他看到你一定很高興。我像一具行屍走肉，在他們眼前表演著高興，表演得精疲力盡，直到我內心那個孤獨的小人再也藏不住，在他們麵前不受控製的緊張和哭泣.……
“他會不會和他媽媽一樣.……”你知道我聽到他們在黑暗中悄悄這樣議論的時候，我內心有多絕望嗎？像一把刀在無聲的淩遲淹沒在陰暗中的我……我一個人在房間內默默的哭泣，我曾經想過要努力的活下去，拯救那個被拋棄的媽媽，可是現在我連好好行走在陽光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看得心驚肉跳，好像被拉入一段陰暗的足以讓人窒息的噩夢。
那個和我為了一塊小餅幹打得死去活來的少年啊，他並不是看上去那麽勇敢和驕傲，我知道的，我本來知道的.……可我那麽愚蠢，我不愛讀書，不關心八卦新聞，我不知道還有這麽一種病症，失語症.……
我想到了藍花楹黯淡凋敗的那天，他遠遠望著我，長睫上掛著薄薄一層霜，似被凍成了雕塑，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可是他在信的末尾說，小婭，我多想再擁抱你一次。如果這次成功了，我不希望看到你難過，我希望死後能化作一顆星辰在天上守護著你，哪怕它是小小的，微弱的一顆，在漫天星辰中渺小如塵埃，但我也要永遠看著你.……
一行淚水從眼角滑落，我趴在書桌上無聲的哭泣。
他是找過我的，他從沒有忘記我。而我因為愚蠢的自以為是和充滿敏感的自尊心錯過了那一切。如果我沒有那麽白癡和愚蠢，他肯定不會那麽難過。
現在我終於懂了，為什麽薑晚漁每次提到他都是小心翼翼欲言又止，他一定是不希望她告訴我，在他身上發生過多麽慘烈和驚心動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