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薄情的又何嚐不是自己
江南尷尬得額頭冒汗，連聲說別鬧別鬧。
但我們沒想到這次比賽真的讓畫子韻給一語成讖，我們如願拿到了比賽的冠軍。
比賽結束之後不久，學校又收到了海外聯誼學校的邀請函，說是要舉辦一次海外文化交流活動，我和江南也被選入其中。
“《天上蓮》口碑非常好，舞編得好，意境也美。你們可要抓緊練，出去給我們學校爭光。”
我也覺得《天上蓮》很美，畫師最後將自己的戀人繪作了飛天的模樣留在了莫高窟，永恒不滅。但是現在我認為這麽美好的愛情隻能存在於舞台上，存在於夢境裏。
其實我跟江南來說，到出國演出這件事並不好玩，甚至可以說是壓力山大。
但這對於媽媽來說不亞於高中皇榜中狀元。
她已經從當年喜歡傷春悲秋的一枚偏文藝風的仙女兒蛻變成了飽蘸人間煙火的老阿姨，越來越接地氣。
現在，她天天念叨著什麽時候能早點兒退休，上班無聊又辛苦，還學會了指揮老爸在家乖乖做飯，自己跑到樓下和一群阿姨打麻將聊山海經。
阿姨們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頂著一頭大同小異的煙花燙，麻將桌就是她們爭奇鬥豔、交流天下大事的地方。
前一段時間她們聊天的主題是整容，媽媽在一連幾天的整容話題蠱惑下變得飄飄然，回家嚷著要打肉毒杆菌。
老爸對她嚴厲警告，告訴她“你要敢去打，我馬上跟你離婚”，但她根本聽不進去，直到我們搬出那些打出副作用的恐怖醫學案例和圖片，她才慢慢打消了念頭。
好在很快她又找到了一個新話題：“我們家囡囡要出國演出了呢，而且是去美國哎——作為學校代表給我們市爭光的，說是傳播什麽古典舞文化。”
“哎呀，你們家小婭這麽優秀，將來找女婿可不愁了呢，那得多好的人品才能配得上呀。”
“可不是，我瞅著這十裏八街最好看的也是小婭，最有出息的也是小婭。”
“對對，小時候我就看著小婭是個美人胚子，這麽多年看著她長大，想不到還會是一個了不起的舞蹈家呢。”
阿姨們的花式誇獎讓老媽心花怒放。她似乎完全忘記了小時候我是如何讓她頭疼讓她絕望，現在我成了她驕傲的優秀教育成果。為了把我這個教育成果發揚光大，她想出了一個主意，把老爸的書房改成我的獎品展覽室。
她在家裏翻箱底似的倒騰出我小時候的那些照片，拿到照相館讓師傅一一放大，擺放在客廳的牆上，好看的，可愛的，包括我小時候因為一塊小餅幹打破沈雲霄的頭被罰站時，嘴巴哭成咧瓢的滑稽模樣。
接著她開始掃蕩老爸的書櫃，將老爸陳年積壓的資料論文整理出滿滿一桌子，要當廢紙處理掉，在這個過程中，她甚至將老爸常年不穿的舊衣服都一一翻騰出來堆放在客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把我老爸掃地出門。
當我聽說她要把老爸的那些資料論文還有舊衣服統統送給樓下收廢品的王大媽時頓時有點兒著急，“媽，你這樣不太好吧，怎麽著也應該等爸回來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啊。”
“他這些破爛玩意兒霸占書櫃多少年了，是能生蛋還是能長出金子？我要把這個書櫃騰出來專門擺放你的獎杯，等客人一來，一看我們家真是蓬蓽生輝。你看看這上麵的灰塵都能嗆死人了。”
她絮絮叨叨，我忽然在亂書堆上麵看到了一個裝幀還算嶄新的筆記本，墨綠色的封麵上是燙金的四個字——水木清華。
“這本子看上去還蠻新，扔了是不是怪可惜啊？”我小心翼翼的問。
“噢，那個呀，那個本子我打算送給樓下你王阿姨。他們家孫子馬上就要上小學了。”媽媽頂著落滿灰塵的頭巾心不在焉的望了一眼。
“噢。”我將筆記本放在了一邊。
印象當中，我好像從來沒見爸爸有過這個本子，而且看封麵也不像爸爸平常用的工作筆記本。
水木清華……我的海中忽然劃過一絲聯想。
“這不是我爸的吧？”
媽媽聽我追問，不耐煩的抖抖滿是灰塵的頭巾，繼續用掃帚清掃著書櫃頂上的積灰。
“前年沈雲霄來我們家帶給你的，說是學校裏麵發的新生禮物，留給你做紀念。”
我的心微微一顫。
“可你是愛讀書的人嗎？我就隨手擱在了一邊兒。”
我的心頓時碎了一半，忍不住暴怒，“這是他送我的？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啊？”
“說了。我跟你說了呀。可你隻關心那些吃的喝的，看都沒看一眼。”媽媽停下手上的忙碌轉頭吃驚的看著我，“你那麽瞪著我幹嘛？這還不是我幫你收拾的？”
我徹底無語。
我開始回憶他那天的情形，他帶了這個筆記本，在我們家枯坐兩小時等不到我回家，然後找去了文化館的電影院。
“我看他一直在等你，就告訴他你和江南去了電影院。”媽媽曾經這樣告訴我。
所以他並非不在意我，但我卻因為那個暑假雲朵朵的那個擁抱耿耿於懷，內心生出揮之不去的嫌隙。
那時候我看不清自己，現在回頭看薄情的又何嚐不是自己？
我拿起筆記本來回無力的翻了翻，紙張已經略略泛黃，有一些比較詩意的人生哲言，還有一張他站在清華禮堂前的照片。
看到那張照片我不由得疑惑和吃驚，媽媽以往那麽疼愛沈雲霄，為何會對這張照片視而不見。要說她根本沒有碰過沒有翻過這個本子，我是絕對不信的。以她老母兔子的絕對權威，我在她麵前根本毫無秘密可言。
我輕輕合上了筆記本的尾頁，不由得感慨，他離我終究是漸行漸遠。從薑晚漁那裏，我知道他的最新消息是他正在準備美國交換生的機會，但這個機會懸之又懸，因為競爭相當激烈。
“他有好多地方達不到要求，困難很多，但他鐵了心要出國。我告訴他，沈雲霄，其實你不是想出國，你隻是想擺脫你那個封建老爸，糟糕壓抑的家庭。”薑晚漁在電話裏麵歎息，“他就是一隻囚鳥，不飛出去的話就要窒息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爸爸有多可怕。真的，小婭，你絕對無法想象……”
無非是權利心重了點兒，我在電話這頭暗想，我又不是沒有見過沈爸爸，在我眼中他其實還是一個很好的人。
但薑晚漁很快駁斥了我的觀點，“一個好人未必能做一個好爸爸，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做人父母要經過考核培訓，持證上崗。你知道有些鳥類，為了優勝劣汰，不惜把幼小的雛鳥踢出鳥巢。幸虧他沈重隻有沈雲霄一個孩子。”
這話未免聳人聽聞了。我唯有回之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