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勞動很快樂
“山水,這這這……怎麽搞成怎麽樣?”
“周哥,你真的要走了嗎?”
“老周,你不要緊吧?”
……
物業中心亂糟糟地圍著周山水。
周山水在人和新城物業工作了這麽長時間,他為人和氣,別人有事都很熱心幫忙,人緣極好。今日受了無妄之災,竟被王總開除,眾人心中都是不忍。
而周山水耳朵裏嗡嗡亂響,腦子裏隻翻來覆去一句話“房子的按揭,孩子的學費生活費怎麽辦,怎麽辦?”
是的,蓉城雖然大,工作機會也多,但那都是給年輕人準備的。正如前妻許潤說過的,她每天一見辦公室見到的都是一張張年輕人的朝氣蓬勃的臉,中年人一個也無。
自己年紀也大,離開物業中心,要想再找這麽一個輕鬆的力所能及的工作卻能。人家一看自己的第一學曆和年齡,直接就把你的求職信扔垃圾筒裏。
周山水是農民子弟出身,再艱苦的日子都經曆過,什麽樣的苦都能吃。問題是,有的事情並不是你能吃苦就能得到解決。比如下個月的按揭款,比如孩子每天眼睛一睜就要吃要喝。
我做為家長,又該如何向飛揚交代?
他竭力讓自己不至於失態,一邊收拾個人物品,一邊強笑道:“各位兄弟姐妹,和高興和大家共事,我不要緊的,沒有工作,大不了再找個就是,別搞得跟天塌下來一樣。”
一個女管家眼圈紅了:“山水,你以後記得常過來看看。”
她一哭,其他人都很傷感,頓時說不出話來。
周山水:“要回來的要回來的,到時候記得留我吃飯喲。”
忽然,老徐將眼睛對著眾人一鼓,喝道,你們沒事做是不是,都散了,都散了。然後拉住周山水:“山水,到我辦公室一趟,有話跟你說。”
進了他的辦公室,周山水強笑:“老徐你是要給我送別嗎,也對,你的茶葉我挺喜歡,都給我帶走吧。”
就要去拿人茶葉盒子。
老徐一把奪過去,罵娘:“你是鬼子嗎,來我這裏一回掃蕩一回,要喝自己過來泡。”
周山水:“自己過來喝?我這一走要為一日三餐奔波,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閑來你這裏喝茶,也得有那時間。”
老徐想了想,道:“山水,今天這事是個意外。就拿業主委員會選舉的事情來說吧,那是街道和社區的要求,按說應該由我主持的。但我卻偷了個懶推給你,結果搞成現在這樣,責任在我身上。今天這事情,其實是你再背鍋,如果就這樣讓你走,那我就太不樂教了。”
樂教是本地土話,意思是不講義氣,沒有擔待,令人不齒。
周山水:“哈,對了,這離職是不是要給我補償,N+1,你快把錢算給我。”
老徐:“你這人怎麽一提到錢就來勁,聽我說完好不好。山水,你第一學曆低,年紀又大了,離開我們物業要想再找同樣的工作怕是不那麽容易。我們這裏雖然收入不高,卻是正規單位,好歹五險一金都是全的。外麵很多地方連養老保險都不負責,自己買,一年一萬多塊,壓力實在太大了。”
說到未來的生活,周山水心中不好手,默默地從老徐煙盒裏掏出一支煙,抽了一口,嗆得厲害,又滅了。
老徐:“要不這樣,你的離職手續我先拖著,等過陣子再說,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周山水:“這可以嗎,那可是王總親口說要開除我,你頂著不辦,會受到牽連。”
老徐道:“王總現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IPO上麵,日理萬機,管得了那麽多雞毛蒜皮的事,沒準過的幾天就把你的事給忘記了。我這邊先不忙給HR那邊走程序,拖一天算一天。”
周山水:“還能這樣?”
老徐:“但是,你的工作要停下來,工資也停發。”
周山水叫起來:“老徐,我一家三口要吃飯啊!”
老徐點頭說,是啊,人活著就要吃飯,咱們每天眼睛一睜,房子、水電、寬帶、煤氣、交通費就鑽出來,沒錢你連人都做不了,畢竟咱們不是生活在空氣中。你的事我是這麽打算的,咱們物業不是把小區不少工作都是外包給別的公司嗎,給你找個活路也是容易的。
人和新城地盤大,住戶多,活兒也多。總部不願意養那麽多園丁和保潔,把這些工作都外包了。
老徐的意思是讓周山水先去園林公司那裏混上一段日子,那邊的活兒比較煩瑣,但收入還成。
不過,徐經理還是有點顧慮:“山水,你好好的一個金管家忽然變成零工,一身泥一身水的,我怕是自尊心受不了。還有,你的頸椎病撐得住嗎?”
周山水頓時心動,立即拍著胸脯道,老徐,你我都是農民出身,小時候都挖過紅苕摘過苞穀,還怕一身你一身水,要什麽自尊心?錢給夠,我現在就把化糞池給掏了你信不信?至於我的頸椎病,那叫病嗎?那病就是成天坐電腦前坐出來的,正應該好好勞動,沒準一幹體力活就把病給幹好了?
說起頸椎病,周山水上一個工作是在電腦前看單,一坐就是好幾年,倒落下了這個毛病。
徐經理被他逗笑了:“好好的掏什麽化糞池,那我就把園林公司的老郭喊過來了啊。”
老郭這人周山水也熟,他是本地土著。
手下的人馬倒是不多,就十來個小工,多是中老年人,每天扛著除草機、花工剪在小區裏忙個不停。
而他則每天物業這裏來抽煙喝茶打屁聊天跟大家搞好關係,沒辦法,得在老徐這裏找生意。
作為老徐的鐵子,周山水和老郭經常一起喝酒吃飯,但牌卻是不打的,陪不了。
老郭聽徐經理說了這事,笑道,開玩笑嗎,山水好好的大學生金管家到我這裏來打爛零工?好吧,山水你既然瞧得起兄弟,就來過渡一段時間,當是個玩兒。
周山水正色,不是玩兒,是來賺錢的。老郭,我的情況你也曉得,孩子正是用錢的時候,有什麽重活累活都交給我吧。
老徐和老郭二人都笑起來。
周山水的第一個工作是和兩個婦女一個中年男人提著花剪去修剪小區路邊的灌木,嚓嚓嚓嚓,被剪下來的葉子紛紛落地,看到灌木被自己剪得平如磐石,他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這工作還真有點減壓。
工作倒是不累,就是需要幹很長時間。
他頸椎有點隱隱發疼,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就隻手因為長時間使剪子,虎口被磨得發熱。
到了下午四點,中年男人吼了一聲“收工”就要回家喝啤酒吃串串兒,另外兩個婦女卻喊:“錢,先把工錢領了再說,你快讓老郭過來啊!”
於是,中年男人打了個電話,老郭就騎著電瓶車過來,打開包,一人遞過去兩張紅燦燦的鈔票,客氣地說,三表哥,六嫂,幺嫂,山水,明天早點過來,手腳麻利點,這活兒都積在那裏,中心要命一樣催。
六嫂卻不高興了,說,才這麽點錢,不來了。
郭老板不住哀求道,六嫂,不少了不少了,現在就這行情,大家好歹是親戚,就當是幫我忙成不成。
好說歹說,這才讓忿忿不平的眾人把工錢收下來。
周山水沒想到工錢竟然是日結,還不少,很意外。
仔細一想,卻又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在從前,這種私人小老板的信用都不是太好,工錢如果一月一結,拖你十天半月,甚至直接耍賴。工人被搞怕了,每次都不是見到錢不動工。
現在已經進入老齡化時代,人工非常昂貴,隻要是用到勞動力的地方,沒有一張紅鈔票都沒人搭理你。就那整個大蓉城地區來說,一千七百萬人口,最不缺的就是做辦公室的大學生,最缺的就是能下苦力的壯漢。
周山水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還算有點結實的肌肉,忽然感覺得自己也算是稀缺資源了。
他心中琢磨了一下,每天兩百,全月無休,一個月就是六千,卻是比在物業上班多太多了……這活兒倒是不錯。
包裏揣著的兩張百元大鈔,老周的心情極好,決定加菜。
老婆許潤出差,估計要一周才能回家,兒子現在通學,又是最能吃的時候,營養得跟上了。
周山水今日大起大落,心情跌宕起伏,決定買點好菜犒勞自己。
他打算在樓下燒臘攤子切點鹵肉,恰好老板剛出鍋一盤肥腸,這可是人間至味啊!
老周的目光落到上麵,頓時就挪不開了,用夾子夾了一條:“老板,多少錢一斤,稱稱。”
老板回答說,九十一斤。
周山水嚇了一大跳,嚷嚷,這不是搶人嗎,要不了這麽多,切一半……等等,還是多了,再分一半……
老板看了看夾子上的肥腸,苦笑:“周哥,隻剩一尺不到了,再切還沒有一根火腿腸長,實在下不了刀。要不,你考慮一下耳朵,我這裏的紅肉耳片那可是有口皆碑。”
旁邊幾個也來買肉的顧客捂嘴輕笑。
周山水不以為意:“那就不買肥腸了,改吃耳片。選十斤,把肉剃了,隻留其中的寸筋軟骨,細細剁成臊子。”
老板笑得刀都掉在案板上:“我先剁了你。”
回家後,不一會兒,周飛揚就放學了,自己趴在飯桌上做作業,等到老周把飯菜端上來,喊:“挪挪。”這才不甘心地收了書本文具。
兒子依舊是那副心情抑鬱的樣子,周山水本想和他再談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今天低頭剪了一天花木,脖子酸得厲害,就倒了泡酒一邊吃飯一邊喝,舒筋活血。不覺喝多,迷糊中鑽上了許潤的床。
感覺很軟和很溫暖,久違了!
第二天,老郭開了破得四麵敞風的大麵包拉著工人,把他們丟在一條公路邊上。
今天的活兒是給公路的邊坡栽一種叫不出名字的有著堅硬細長葉子的草,搞綠化,算是政府工程。
隊伍又增加了,總共八人,都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幹活自然慢,而且工作算的是天數和人頭,也就是說你幹多幹少都拿一樣的錢,那麽還費什麽勁呢?
難得一個豔陽天,大夥兒心情都是極好,種了幾株草後,就坐在旁邊喝茶燒煙嘮嗑。
上一輩人的龍門陣都葷,說著說這就扯到男女關係上。比如誰誰誰家的兒子拖了個姑娘回家,小兩口不注意,房子又不隔音,已經嚴重擾民;誰誰誰家的媳婦出軌了,跟外麵的男人跑了;誰誰誰,天天去夜總會,把一個家都敗光,兩口子打得那個頭破血流啊……
周山水坐在旁邊聽得不住笑,還真有點當初念大學讀《三言二拍》的味道。
今天的勞動強度不大,太陽正好,暖風正好,葷段子正好,碧空正好,脖子也不酸痛了,真讓人愉快。
但到下午四點發錢的時候就不那麽令人高興了,今天隻有一百。幾個老太太顯然都是老郭一個村的長輩,很憤怒,罵,郭老三,你什麽意思,別人給你幹活都是兩百,怎麽給我們一百,你還講不講親情了?
郭三狗,當年你跟人打架被抓派出所關起,還是我給你送的飯,現在就昧良心了?
依我看,得多關你幾天,最好送到山上去勞改。郭老三,你就是個惡棍,你這個法外狂徒!
老郭被罵得禿頂都氣紅了,偏偏又不好發作,隻得道:“懶得跟你們這些婆婆大娘說,明天有個大活兒,三百一天,去不去?”
大家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紛紛問是什麽活,算我一個。
老郭才道活兒依舊是種草,人和新城的池塘和人工溪流旁邊長滿了雜草,都要除掉,換上新草坪,得忙一天。去十個人,讓山水帶你們,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