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誰比誰狠(1)
將軍府的後門靜靜的候著一輛馬車,馬兒乖巧,安靜地低著首,高靈均站在一側,手薅著馬兒光順的皮毛。
不一會兒,“咯吱”一聲輕響,後門被輕輕推開,走出來的人身材修長,墨發微揚,正是周行止。
“主子。”高靈均立馬上前,“如何了?”
他藏不住話裏的擔憂。
周行止側過身,語氣平平得聽不出一絲起伏:“事成。”
他說著話,似乎不願多言,撂下簡單的兩個字就朝著馬車走過去,接著動作靈敏地登上馬車。
高靈均聽到期望的答案,一麵鬆了口氣一麵心裏頭好奇著那薑四小姐居然就如此輕易的答應了這門不公平的婚事。他想會不會是主子用了什麽手段逼迫的。不過轉念一想,主子長得英俊,雖是傳聞無能,但不論怎麽說也是個皇子,嫁了也不虧。
於是麵上的表情徹底放鬆下來,他幾步跑過去,然後一躍坐在馬車板上,韁繩一牽,籲的一聲,噠噠馬蹄聲回響在了空蕩的街道。
馬車晃悠著,周行止一手抵著下巴,眸光微閃。良久,忽而好笑地垂睫低頭,心說看來那薑晏也是小瞧不得的,隻怕是往後將軍府的日子要翻天了。
接下來的幾天倒是沒什麽動靜,薑晏仍舊在祠堂禁閉,每日虔誠地燒香拜著薑家的列祖列宗,偶爾覺得無聊就會在祠堂裏屋尋來紙筆,憑著記憶默抄佛經。
這期間大概是杜霜兒良心發現,肯吩咐丫鬟送來吃食,不過是些清茶淡飯,很是簡陋。
薑晏不吵不鬧,沉默的勾著笑接受,態度很平靜,反是令前來送吃食的丫鬟稍稍錯愕。
春日,日光照在窗台上的花草之上,似乎也被映上了一層蒼青色。然而那日光又是薄薄的,好像一不留神,就會被打破,而後碎成一片又一片,似魚鱗。
一大早祠堂就來了人,說是請薑晏去同輝堂。
同輝堂中。
薑晚乖巧懂事地站在杜霜兒邊兒上替老太太揉著肩膀,笑眼彎彎的,單是看著就不由得令人聯想到春日繁花。所有的孫子女中杜霜兒最是喜歡薑晚,於是對著薑晚也是一派慈祥模樣,和藹可親地側著頭輕拍薑晚的手,小聲念著“晚兒是個好孩子呀好孩子”。
陳家月倒是不在。薑富今日有個宴席要參加,聽聞宴席上多是些文人雅客,陳家月是書香門第家的女兒,薑富為保萬無一失,所以帶著陳家月一同前去參宴。
晏淮安也不在。她本來就因為薑晏的事情和杜霜兒不對付,心裏頭兒悶著一股子怒火無處可以發泄,這段時間自然硬著骨頭不肯來見杜霜兒的。
姚萬最近因著薑月的事情憔悴不堪,整個人毫無精神氣可言,低著頭抿唇默不作聲。
薑憶和薑南兄妹二人大清早的被薑耀拉著出門,不曉得做什麽去了。而張婉秋坐在堂中左側的首位,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薑晏被杜霜兒身邊的貼身丫鬟成玉領著進來,淺淺福身請安。
這幾日粗茶淡飯,又是在祠堂禁閉,薑晏相較之前消瘦不少,她的臉本就小,如今看著下巴尖尖,臉上好似都沒了多少肉似的,皮膚又白皙,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楚楚可憐一般。
“晏丫頭這些時日在祠堂中關著禁閉,可有怨恨過祖母?”杜霜兒抬手示意薑晚退下。薑晚柔聲應下,接著嫋嫋娜娜地走下去,坐到了姚萬身邊。
乍一聽到這話,薑晏就快要控製不住冷笑出聲。老太太居然會問得如此理直氣壯,想來也並不認為幾天前不由分說讓她進祠堂關禁閉這一舉有任何的不妥。
薑晏低眉順眼,微微笑:“孫女怎敢。”
她的反應很讓杜霜兒滿意。杜霜兒看她一眼,問:“那你可是知道為何我要關你禁閉?”
“孫女不知,還請祖母明示。”
“嘖,看來你也不是個多麽聰明的。”杜霜兒嘖歎一聲,顯然對於薑晏的話感到不愉快。落玉遞上了一盞熱茶,她接過,捏著茶盞略過熱氣騰騰的茶,“你可知道那丞相府同我們將軍府涇渭分明多年,可謂是不相容於水火的。不論那日賞春宴之後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該被薑相認作義女。你那日回府之時是如何說的,你可還記得?”
“記得。孫女說那些恩怨同我並無關係,我隻是生在將軍府,僥幸的有著將軍府庶女的名頭,但這並不意味著能夠束縛我。”薑晏如實回答。
杜霜兒眯眼:“你倒是個說話巧妙的。你生在將軍府自然就該受著將軍府的束縛,這是命。倘若薑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你如今的所作所為,定然是不肯安生的。”
竟然是直接搬出薑家列祖列宗來說教。
薑晏心頭冷笑,麵上卻是絲毫不顯露。她笑道:“所以這幾日在祠堂關禁閉的時候,孫女誠心實意地求著列祖列宗們的原諒。”
“你這丫頭居然討巧!”杜霜兒沒料到薑晏會這麽說,眉心一跳,突然就有些煩躁起來,“罷了罷了,這事兒就這樣吧。義女就義女罷,你日後行事記得拎得清楚些,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應當有數。”
這話明晃晃的是在警告。
“孫女曉得了。”薑晏沒什麽表情地應下。其實被薑威認作義女這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杜霜兒即便再不滿也隻能打碎了牙齒把怒火吞下,她倘若為此斤斤計較,反而顯得將軍府心胸狹隘。
杜霜兒假裝咳嗽一聲,又繼續說著:“讓你去祠堂關禁閉其實還有另一個緣由。你那日回來不知情況,現下就讓你姚姨娘同你仔細說一說,你也好生回答。”
她說著就將話頭扔給了姚萬,姚萬猝不及防抬頭,慌措地看一眼杜霜兒,然後又去看薑晏,恰好和薑晏對上視線。
在貴門之家,妾室隻能被稱作姨娘的。
薑晏盈盈一笑:“姚姨娘,還請您告訴薑晏發生了何事。”
她實在是笑得人畜無害,姚萬注視著她漾著笑意的眸子,忽然之間有一絲心虛。
事實上經過這幾日的精心療養照顧,薑月的神智已經清醒了很多,不會再無緣無故的大叫,也準許旁人近身。姚萬趁著薑月清醒之時問過了,她問薑月那夜遭受奸汙是不是薑晏安排的,薑月否認了。
薑月說:“娘,那人……那人原是想侵犯薑晏的,他,他沒找對地方,所以侵犯了我!娘!……我不幹淨了娘,娘……!”
每每說著說著薑月就又會沉浸在那夜的苦不堪言和濃重的屈辱之中,姚萬痛徹心扉,含淚哭不出聲。
姚萬知道她的薑月遭遇這等惡心的事情並非是薑晏一手安排的,可卻也是因為薑晏而被無辜受害的。本來,本來應該如此痛苦的會是薑晏,而不是薑月的。所以就在那麽一瞬間,心虛蕩然無存。
她想薑晏應該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於是她聲淚俱下地攥著手帕一五一十又添油加醋地把薑月被奸汙的事情告訴薑晏,末了,她用手帕擦著眼角的淚痕:“晏丫頭,不是姨娘要把罪名安在你的頭上,實在是因為月兒她……月兒她說那人喊著你的名字……姨娘,姨娘也是沒有辦法了呀晏丫頭。月兒她還這麽年輕,她不應該遭受這些的啊。”
她哭得傷心,淚水縱橫,然而薑晏自始至終都是麵無表情。
“可是姚姨娘,我沒有做過這件事。”薑晏語氣平平,“我沒有理由要去害二姐姐。女兒家的清白究竟有多麽重要,我是清楚的。所以還請姚姨娘將此事告上衙門,由衙門定奪吧。”
不知是因為她說的話還是因為她的態度實在異常得冷淡,姚萬一時愣怔,喉間微哽,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張婉秋反應很快的一口否決:“不行!”
“為何不行?”薑晏是知道張婉秋不想告上衙門的理由的,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明知故問著,一雙眼睛清亮得緊,叫人難忘。
張婉秋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幾乎是不假思索道:“月姐兒不管怎麽說都是咱們將軍府正兒八經的好姑娘,遭遇奸汙已是不幸,這要是告上了衙門,還怎麽要月姐兒活下去!晏丫頭想事情還是不要想得如此單純天真,事情沒有落到你的身上來你自然覺得妥當,可對別人來說卻是錐心刺骨。”
若非現在不是時候,薑晏當場就要笑出來。聽聽張婉秋說的是什麽話,話裏話外都維護著她大房主母親和的好模樣,說著告衙門恐是要毀了薑月的名譽,實際上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個兒。不單如此,張婉秋還要作出長輩樣子說教幾句,好似大義凜然,其實心黑得像炭。
不過張婉秋一番話倒是提點了姚萬,姚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立馬跟著附和:“就是啊晏丫頭!這衙門無論如何也告不得!你,你月姐姐還要名聲的呀,這要是告上了衙門基本就是昭告上京她身子髒了……那這樣的話,她日後怎麽活兒!”
怎麽活?
壓根兒就沒有辦法活下去。
清白之於女子而言太過於重要了。身子髒了的女人會受世人偏見,唾沫星子就像洪水,能夠一舉淹沒。
姚萬流著淚後怕著。她的月兒要是知道了,恐怕會是一根白綾直接了結了自己。
“啊。”薑晏苦惱,蹩眉認真問,“那要怎麽辦呢?姚姨娘,大嬸嬸,二姐姐的事情我沒有做過,這罪名我也不會認下。姚姨娘如果非要把這個罪名安在我的頭上,那麽我不服,我也會去告衙門的。清者自清,沒有做過的事情,斷然就沒有承下莫須有罪名的理兒。但姚姨娘又恐懼二姐姐的名聲會變得差勁兒因而不肯告衙門,那麽二姐姐就隻能這樣白白受人欺負,有苦難言。”
說到最後,她甚是惋惜地搖搖頭。不過很快她又說道:“可這件事情其實並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的,對嗎,大嬸嬸?”
她不緊不慢地說著話,目光慢悠悠地轉向張婉秋。
張婉秋冷不丁和她對視,不知緣由的脊背一涼。
隻聽見薑晏悠然道:“大嬸嬸,您難道不是為二姐姐看了一門親事麽?”
“親事?什麽親事?”杜霜兒聽了這話很快發問。她仔細回想一番,好像也沒有聽見張婉秋說替薑月相看夫家的事兒。
姚萬也是莫名。什麽時候薑月的親事輪得到大房插手了?
張婉秋突然感到懼怕。她幾乎是一瞬間騰的站起來,尖聲道:“你說什麽話呢!”
“咦?大嬸嬸難道還沒有告訴祖母麽,您看的那門親事就是為二姐姐看的呀。我記得是……”薑晏忽然狡黠地笑了笑。
她頓了頓,在張婉秋逐漸充滿驚恐的眸子裏淡淡的吐出。
“——林家少爺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