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進學(1)
還考嗎?
小姑娘的問話甚是隨意,但薑憶居然從中嗅出了幾許肅殺之息。
不應該出現的殺氣使她大腦空白片刻,整個人怔在原地,無措似的張張嘴,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如此處境實在叫人難堪,偏生對麵的小姑娘等不到答複,天真模樣地歪歪頭,認真地盯著薑憶。
“大姐姐?”
語氣平平,又充斥著疑惑。
仿若醍醐灌頂一般,薑憶陡然回過神,顯得慌張地左右望了望,逃避地急急答道:“不考了不考了。四妹妹文采斐然,何須再考?如此這般,再考下去也是浪費了時間。”
她一麵說著一麵抓緊了衣裙。
壓根兒無需抬頭她就能夠感知到來自四麵八方蔑視的眼神,尤其是身旁的張婉秋,看著她的目光淩厲,毫不避諱地彰顯著不滿。
薑憶兀的狠狠地咬緊唇瓣。
她也不想這般作為,隻是適才那番考驗已驗出薑晏並非胸無點墨之人,繼續考下去,她懼怕屆時丟臉的人是她薑憶,而非薑晏。
再者,薑晏那人,初始便是表情平淡,一副全然不在意的作風,於是就顯得此番考驗像過家家一樣。
可也隻是像過家家罷了。
薑晏說話分明是帶著鋒利的銳氣的,宛若初生的幼虎,懵懂而又危險。
這樣的女子最是令人害怕。
薑憶驟然覺得後怕。她抿著唇,心裏想著這番詩書考驗過後免不得遭一頓恥笑,或許還會被旁人拿出去做文章。
可是日後時日尚多,她總能夠找回今日丟失的麵子的。
詩書考驗的結局其實並不令人滿意。
張婉秋自覺丟人,未等到杜霜兒遣散就率先拉著薑憶回苑子,腳步匆匆,好似一刻都不願多停留。
笑話。
女兒丟了人,做母親的顏麵盡失,又有誰會樂意叫人多看幾分。
薑晚望著張婉秋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心中咋舌。她目光微轉,堪堪落在了薑晏身上。
薑晏贏了這次詩書考驗,應當是喜悅的。但她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隻稍稍湊近晏淮安,專心地聽晏淮安說話。
是偽裝出來的麽?
薑晚眸色微沉。
薑晏小瞧不得。
這是她的定論。
沒能看到二房吃癟,反倒是使二房一支春風得意,杜霜兒自然是不樂意的,頓時也沒了興致,隨便吩咐了些事情就揮揮手遣散眾人。
眾人得了吩咐,不敢多做停留,各自說了幾句客套話就四散而開,各回各家的苑子裏預備好好宣揚一番今日的詩書考驗。
“誒?”
晏淮安走出同輝堂時,候在門口的雲枝下意識往後看,卻隻看到了薑淮一人,於是問道:“夫人,小姐呢?”
“晏晏說她有事要與老夫人相商。”晏淮安言簡意賅。
其實說出這句話時她很是疑惑,薑晏能有什麽事情需要同老夫人商議呢。
她的這位女兒行事作風愈發令人摸不著頭腦。但竟不知緣何,又煞是放心薑晏做事。
大抵也是同薑淮那般沒來由的信任。
思及此,她忍俊不禁道:“別擔心了。我們先回苑子,等晏晏回來了再問是何事。”
杜霜兒是沒有想過薑晏會來找她的。
她本就因著詩書考驗那一番二房一支得意而不滿,眼下最是不願意看到二房那一支的任何一人。
如今薑晏端坐在前,一派謙卑樣子,倒是叫她心裏窩著一股子無名火。
偏偏那股子火還無從發泄。
是故她端著祖母做派,擺出威嚴氣勢,懶懶的靠著軟墊,道:“晏丫頭為何事而來?”
饒是麵上不顯憤然,話裏話外倒是絲毫不加掩飾。
薑晏自然聽出了杜霜兒話中的氣憤,也猜出氣憤是因方才的詩書考驗沒能夠遂願。現下其實並不適合同杜霜兒商議事情,但不能拖著。
她一麵暗暗思忖,一麵佯作單純樣子,輕言細語著:“祖母,我想替弟弟求一求進學的機會。”
“進學?”
杜霜兒聞言心頭一跳,幾乎是不自覺的稍稍坐直了些。
她微皺眉:“晏丫頭,為何替薑淮求進學機會?你應當清楚,你與薑淮已經過了最佳的適學年歲,眼下再去進學就好似亡羊補牢,毫無作用的。再者,要求進學機會,你不應當替自個兒求麽?”
杜霜兒是不願意二房一支的子女進學堂的,她巴不得二房的子女做一個白丁貽笑大方。可終歸結底這是私心,她身為祖母,也需得做做表麵樣子,維持一下和洽。
“祖母,孫女不想進學。”薑晏盯著杜霜兒的眼睛,小姑娘的眼神甚是清澈,反倒是平白讓杜霜兒心裏發虛。
隻聽見薑晏平靜地繼續道:“適才那番詩書考驗想必祖母已經明白,我的學問並不淺,至少詩書古籍是懂得的。且女兒家如今再去進學,實屬為難,孫女想得清楚,是故不替自己求機會。更何況我身為庶女,地位卑微,不敢肖想能有多大的才學。僅憑著那些許才學過活便是了,日後尋個簡單的夫家也未嚐不可。
但阿淮不同。
阿淮是男兒,男兒是萬萬不能沒有學問沒有才華的。就算學問淺,也當有才華。
我自知阿淮是庶子,身份比起南哥哥低許多,但祖母,阿淮也是您的孫子。當年母親私自出府已是生生錯過,如今阿淮年歲尚可,祖母難道希望他一生就如此碌碌無為麽?
而且如今府中男丁稀少,南哥哥貴為嫡子,身子骨卻是差勁,時常令人憂心。孫女絕非故意而為,隻是祖母,南哥哥那樣的身體狀況,焉知又能夠撐到幾時?
祖母,若是如此,您想日後聽見京中貴人譏諷將府男丁無為麽?”
將軍府少男丁是薑晏今日察覺的。
請安之事於簪纓世家而言是極其鄭重的,府中之人必須前來請安。今日同輝堂內,不過掃視一圈,男丁隻有薑南與薑淮二人。
約莫是因著男丁稀少的緣故,府裏的人似乎格外緊張薑南,杜霜兒對著薑南時臉色也是溫和的。
男子永遠是簪纓世家的希冀。
女子生來多為家族犧牲,說到底是為旁人養著。但男子就不同了,男子有所作為,是會振興家族威望的。
且不論如何,一個家族是萬萬不會傳給女子的。
薑晏聰慧,一擊直中要害。
薑南那般體弱,能夠撐到幾時?
倘若薑南因病而逝去,這偌大的將府,隻會傳給薑淮。
若是如此,又怎能允許承下家族之人毫無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