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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生父大鄭

  陳安奇最後要見的一個人是她的生父大鄭,大鄭住在江陰郊區,種植蔬菜大棚。


  陳安奇之所以把看望大鄭放在最後要離開的日子是她不願意麵對大鄭。


  她不願意麵對的是希望大鄭不要像舅舅們姨姨們給她講得那麽懶惰、那麽自私、那麽壞、那麽一個窮凶極惡的壞蛋、一無是處的酒鬼。


  他們一見麵就讓陳安奇感覺難受。


  河溝邊圍了很多的人,個頭威武有些謝頂的大鄭光著黝黑的上身,他站在河溝邊拿著鐵鍬把堵截河水的泥土豁開了,他罵道:“我他媽就捅開了,我看你能把老子怎樣?”


  他的對麵站著瘦高的地痞,地痞也不甘示弱:“好!你有種!你捅吧,你捅完我還堵。河道是你家的?”


  大鄭罵道:“你他媽敢?河道就是老子的,咋地吧?你他媽還敢堵,老子急眼劈了你。”


  大鄭把河道捅開了,然後把鐵鍬扔到了地痞的麵前說:“你堵?老子看看你是咋堵的!”


  地痞冷笑著說:“你以為我不敢?”說著貓腰去拿鐵鍬,大鄭見狀一腳將地痞踢飛,躥出很遠,地痞便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疼得打滾。


  這時鄭溯和陳安奇趕到了,他們把大鄭拉了回去。


  一路上大鄭還罵罵咧咧的說著如果他們不來拉走他,他一定劈了那地痞,那地痞在跟他窮裝。


  不過他強調了是地痞實在欺人太甚了,他已經是忍無可忍了才動起手來,他這個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大鄭在郊區種植蔬菜大棚,住的是鄭溯為他蓋的三間磚房,有兩間當倉庫,堆著很多鐵器東西。


  一間住人的房間連廚房帶臥室都在一起,很亂,很髒,床不像床,地不像地,到處是亂七八糟的鐵器,也沒有紗窗,沒有空調。


  大鄭看著陳安奇,仔細端詳著陳安奇,他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的表情裏有著幾分尷尬,他說:“你看!你三十多年了第一次見到父親,卻是這樣的父親,唉!這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陳安奇勉強的微笑了一下,沉默著沒有言語。


  大鄭拉著陳安奇的手說:“孩子,你聽我說,看到你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得感謝人家!到什麽時候我都得感謝人家!感謝你的養父母,是人家把你養大了,是人家供你讀書給你安排工作,讓你成了國家有用之人。我得感謝人家把你教育成人,沒有成為社會渣滓。你看三十多年了沒有見麵,不是我不想去看你呀!


  孩子,我是怕打擾你的生活,你小的時候我不能去看你,擔心影響了你的學習。馮小毛去看你的時候我不讓她去,可她發神經了,非要看你,去看你的時候我也在,但我沒有出現,我不想影響你。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客運站等車了嗎?


  你的養父把你帶到客運站,我們就在旁邊的一輛汽車裏看著你,看了你好久,你那時不知道吧。馮小毛被你罵得哭著回家了,讓我又把她罵了一頓。後來你長大了我想去看你了,我這裏的條件不允許了,家庭又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唉,我都不知道從何談起了。我也沒有臉麵見你,兩年前你爺爺去世我路過你那裏,唉,我這心裏那個難受啊,我在想我還有個女兒在綏安縣城呢,可我不能去找你,我的條件很差,如果我有錢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去找你,我不想增加你的負擔,更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一想,唉,就沒去找你。”


  陳安奇歎息著說:“我能理解!”


  大鄭的屋裏沒有空調很熱,灶台上髒兮兮的放著飯盆碗筷和亂七八糟的破爛東西,床上鋪著一張破舊的涼席,涼席很髒,床上的被子沒有疊。


  大鄭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床,他把被子疊了起來,幾把尖銳鋒利的匕首無意間叮叮當當的掉了出來。


  大鄭不好意思的笑著說:“這都是防身的武器,我在這裏仇家多。”


  說話間他讓陳安奇坐下,他說:“孩子,我要跟你好好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先說我是怎麽和你媽認識的。當年我在小嶺當兵,看到知青點寫著上海,我想上海是好地方啊,上海人有錢啊,就這樣在知青點認識了你媽,認識了才知道,那窮的!要吃沒吃要穿沒穿。我再說說你是怎麽被送出去的。”


  陳安奇坐著,大鄭站著,陳安奇覺得她像個學生,在聽老師的講課,而老師大鄭呢,大鄭的聲音抑揚頓挫,表情配合著聲音和內容。


  他說:“你那個媽媽她發了神經了,做月子的時候她發了神經,她要回南方。我說回南方也得等著出了滿月,再說根本就沒有回去的路費,人家不肯聽,你剛剛出生十二天,我們不知道,你那個發了神經的媽和你那個瘸腿大姨狗子一起偷著跑了。


  我追到了小嶺,那個狗子那才壞呢!把你媽給藏起來了,我以為回南方老家了。半個月後我不甘心,我又去了趟小嶺碰見了你媽,才知道你被送出去了,問她送給誰了她支支吾吾說什麽腦子不好使不記得了,那個瘸腿狗子還回上海了聯係不上,這把我氣的,我想宰了她!我真想宰了她!”


  “我真想宰了她”這幾個字大鄭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一臉的氣憤。


  接著那氣憤又變成了哀傷和急切。他說:“我一聽說你被送走了,飯也吃不下了,這把我急的,回去後到處打聽消息找你,那半個多月幾乎茶飯不思,找人哪有那麽容易,都驚動了市政府。現在我不行了,想當年說得出的,我認識幾個市委大院裏的人,撒開人馬幫我滿城裏找孩子,這勁費的!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終於把你找到了。當時我看見你躺在人家的炕上,戴著小白帽頭,白帽頭上逢了一個紅色的十字,我看了,這個難受,我想這是我的孩子呀,我就是把你剁了喂鴨子我也不送人。然後我就想把你要回去,但人家已經不給了,你的養父母說他們已經養了一個月了,已經對孩子有了感情,他們不肯,我們便有些相持不下。


  最後你的養父請我吃了飯,說了一些話很讓我感動,我一想,即使把你抱回去也不一定能養的活,主要是你那個發了神經的媽沒在家,沒有奶水喂你,家裏又沒有錢買奶粉,一想不如把你給人家,給你留條生路,這麽一想,也就認了。”


  大鄭一副痛心疾首悔恨的樣子,他穿上一件短袖,唉聲歎氣的看著陳安奇,又感慨道:“我的女兒都這麽大了,唉!我真是感謝老天爺,不管怎麽說,你都這麽大了。你過得好嗎?”


  陳安奇很難受,她隻覺得腦瓜裏一片空白。


  她什麽都不想說,原來有那麽多的話想說,有那麽多的怨恨想發泄,有那麽多的委屈想訴苦,現在什麽都不想說了。


  有什麽意思呢,風吹雨打的已經長大了,用馮小毛的話來說你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有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經濟條件也可以了,還有什麽可說的,說從前吃過的苦然後讓別人和你一起難受嗎?


  她來的時候想讓別人難受,那個別人就是馮小毛和大鄭,現在她不想了,她的哥哥和妹妹雖然沒有被送人不也過著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嗎?


  他們的經曆也不比她好到哪裏去,她原來想指責馮小毛和大鄭,尤其是大鄭對子女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他說什麽沒有辦法,擔心養不活她,可大家都活過來了,沒有誰因為饑餓和貧窮而死亡,她被送人了倒是鐵錚錚的現實。


  可是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大鄭還是大鄭,大鄭還是他們的父親。


  她永遠都是曾經因為特殊的年代被拋棄的孩子,這些都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還是不說什麽好。


  想著,陳安奇說:“我挺好,過得挺好,過得挺充實。”


  大鄭歎息著說:“你就是恨我,我也無話可說,我知道我沒有盡父親的責任。當然我以後也不會給你增加任何負擔,你對我不盡孝心那也是應該的,我絕不會怨你。”


  安奇說:“我不恨你們!過去我對你們有過不理解和怨恨,但現在我已經想開了。恨隻能增加一個人的煩惱,恨隻能使人心生不快,恨能叫人失去理智,恨也是上帝所不喜悅的。但愛能化解一切堅冰,一切愁煩在愛的包容下都會變成烏有,我現在從不想著恨誰,當然,隻要在我的能力之內的孝心,我還是願意盡的。”


  大鄭的眼睛裏閃著淚光,他拉住陳安奇的手說:“孩子呀,你能原諒你的父母,你能這麽想,真讓我感到欣慰。”說著他就哭了,陳安奇的眼睛也濕潤了,但大鄭馬上打破了這和諧美好的氣氛。


  他說:“最後我要和你說說你那些舅舅姨姨以及你的外婆他們有多壞了,用黑龍江的方言來說就是我尿行(厲害),我要是不尿行早就讓他們這些南方人給欺負死了。我告訴你,這些南方人太欺生!這些南方人高傲得能把人踩死!

  他們看不起我,尤其是你那個外婆,相當的勢利眼,嫌棄我是黑龍江的農民,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我,有一次把我氣得我拿著菜刀滿大街的輦著她要殺了她,把她嚇壞了,再也不敢欺侮我了。你那些舅舅姨姨們沒一個好東西!都自私,都勢力,都愛慕虛榮,都有錢有勢但咱們都借不上力。”


  此時他眼中的淚光已經消失,一臉的憤怒,表情嚴肅,他說話的時候習慣打手勢,有時列舉事例拍打手掌,屈指數算像在數著一二三,有時氣憤至極他便插著腰姿勢像潑婦罵仗,有時又是擺擺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沮喪之氣。


  他用食指點著,指著馮小毛家的方向用食指點著,他接著說:“我再說說你那個媽媽,那才是個敗家子呢,能花錢,那才能花錢呢,想當年我腦瓜好使,沒少掙錢,想當年老子有點能耐!

  整個哈爾濱隻有兩塊瑞士手表的時候老子就能弄到一塊。我還跑過大興安嶺倒騰木頭,去俄羅斯倒騰過半導體,還修過半導體,錢都讓她給花了,沒有點能力的男人都養活不起她。那家夥還會說,死了能說活了,多大官都不怕,都敢上前跟人家說話,所以她跟你說好聽的,你不要被她的甜言蜜語給迷惑了,她就那麽會說,發了神經的時候腦瓜子就缺根筋了,說走丟就走丟,說打人就打人,我這心跟她操的。她是不是跟你說我是個酒鬼了,一定是說了。


  我跟你說老子喝酒是真的,老子我是有這個癖好,你說那些南方鬼子欺侮我,看不起我,說我不像個男人,說我掙不來大錢,我怎麽做都不對,我怎麽努力做他們看著都不順眼,總之我家沒錢沒勢我就是不好。


  對!我依舊是不好了,我依舊是壞了,我為什麽不壞得徹底點,壞得透徹點,我喝酒本是嗜好,是他們把我逼得,後來我隻有借酒消愁,我就成了酒鬼,我就酗酒鬧事,我就去作他們,他們就罵老子是壞蛋,是惡棍,對!他們說老子是什麽老子就是什麽,老子跟他們拚了,那些年我也沒輕作他們,直到離婚後我不作他們了。


  離婚的時候兩個孩子我都不要,我說老子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還怎麽養活孩子,後來馮小毛說孩子她都要,就都跟了她。其實我是氣話。你看你哥哥不是還叫鄭溯嗎?不是還和我一個姓嗎?你妹妹被馮小毛改成跟她姓馮了,你妹妹原來叫鄭若離了。


  我現在活得挺好,大棚我不多種,種多了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得雇工,雇工就不劃算,所以我就種那麽幾畝,那麽夠我忙活夠我養活自己的幾畝。我種的絲瓜整個江蘇省就獨一家,他們的絲瓜長得傻大傻大,那絲瓜太大了不好吃,但他們不知道怎樣控製絲瓜不往大裏長,其實就是嫁接,他們問我我也不告訴,有人拿錢來買我的秘訣我也不賣,我的絲瓜就不大,所以我的絲瓜年年是賣的最快最好。我吃的也好,我不攢錢,除了留給農村你奶奶的錢剩下的錢我都吃了,兩天燒一條魚,蔬菜水果不斷,酒就更不能斷了,每頓一斤白酒,沒酒幹不了活。”


  說完他笑了,笑得憨憨的。陳安奇也笑了,陳安奇很真誠的說:“希望您還是少喝點酒,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您在這裏形孤影單也沒有什麽親屬,我那些舅舅姨姨們您就當親屬和他們來往吧,那些陳年往事就讓它過去吧,化幹戈為玉帛,好好來往。”


  陳安奇臨走的時候大鄭強調說:“你和誰來往我都不反對,但我希望你不要搭理你那個瘸腿大姨狗子,要不是她你不能被送出去,一想這事我就生氣,你媽精神不好她還精神不好嗎?所以我從來都不和她來往。”


  陳安奇看著大鄭,像看著一個可愛的孩子一樣,她的眼睛裏滿是憐愛與無奈的目光,她笑著說:“很多事情既然都成為過去了,那麽就讓它過去吧。我都能釋懷了,都能想開了,都能放下了,您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大鄭睜大吃驚的眼睛,咂摸了一下嘴角,感覺是那麽回事,然後用手撓撓腦袋憨憨的笑了,陳安奇也笑得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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