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從公主到灰姑娘
婚後的方小格才體驗到由一個公主到灰姑娘的滋味。
方小格不怕苦,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原來那麽堅強,適應能力那麽強。
她在H城西郊區的貧民區租了一個平房,那裏的住宅最便宜價格最低,方小格他們租的房子就在那裏。
方小格畢竟是個追求時尚的人,盡管手頭的資金有限,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她仍是狠下心來買了一台二十九寸的彩電和一套家庭影院,這在九十年代末屬於最前潮的家電,而且價格不斐。
在起初的新婚幾天裏,方小格和王冠哪裏也不去,他們膩在家裏,膩在他們狹小而溫馨的家裏放著VCD影碟唱著歌。
當時比較流行一首叫《心語》的情歌,他們就拿著麥克風像在KTV包房裏一樣情歌對唱。
唱得還很正規,方小格站著唱,她要求王冠也站著唱,他們唱得還很投入,還有《遲來的愛》《讓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他們唱累了就躺下來聊天,聊他們美好的未來,還有他們的孩子,盡管孩子離他們還很遙遠。
當然他們最重要的功課是糾纏到一起,王冠擔心大白天的拉上窗簾不好,方小格才不在乎好與不好呢,反正大門鎖著呢,她就大白天拉上窗簾,而且她做就要做成功,每次都要成功,每次她都要誇張的大聲喊叫,王冠就說小點聲小點聲,這是連接房子,中間隻隔一麵薄薄的磚牆,這樣喊叫會被鄰居聽到。
方小格說,聽到了又怎樣,我在我自己家裏搞又沒有跑到別人家裏,就喊,就喊,然後她又是一陣幸福的喊叫——
他們在婚姻幸福的甜蜜中過著日子,幾天後方小格就開始了她的籌劃,她開始琢磨他們該做點什麽。
他們畢竟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們開始步入社會,步入成年人的行列裏,他們開始做成年人該做的事情。
王冠的想法都是宏偉大誌,那些不切實際的宏圖大誌,他希望開一家飯店,飯店一定開大才吸引人。
方小格則是打算開小吃部,他們的手頭資金連個小吃部都不夠,她絕不回家討一分錢,一是家裏的確錢很緊,她也很惦記伊豆豆的病,二是她把話都說絕了,君子一言九鼎她就是這麽倔強。
最終小吃部他們也沒有開成,他們都不會上灶,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再聘請一個廚師不劃算。
在他們絞盡腦汁的時候方小格才意識到她第一次為生計考慮,為了生計挖空心思,她從前生活在蜜罐裏她竟然才感受到生存的艱難。
她從小衣食無憂,伊豆豆也不讓她幹家務,她連家務都不會做,她也不像陳安奇那樣去搖手搖風車,更沒有印過材料翻過頁,都結婚了她才真正體會到生存的含義原來是那麽沉重和深遠。
就在幾天前她還是第一次用燒柴燒煤的大灶子點火做飯,僅僅是大灶子點火就成問題,弄不好會打嗆,她沒有弄好就打嗆了,把她額頭的瀏海兒都燒焦了,有時遇到沒有風的天氣大灶子會冒煙,煙把方小格嗆得直咳嗽。
這就是生存,一個普通老百姓的生存。
方小格沒有更高的覺悟,她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生存,她需要做實際一些能賺錢的買賣。
誰都沒有想到千金大小姐方小格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婚宴餐廳裏的服務員。
王冠的體質再也幹不了體力活,買了二手港田三輪車,開電動三輪車。
在九十年代末,在H城電動三輪車成了人們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根據路程遠近一元兩元錢一趟,很便宜。
這等於,他們都有了工作,這兩個工作都是方小格給安排的。
九十年代末婚宴餐廳屬於新名詞,還為數不多,就那麽兩家,所以生意很火爆。
以往沒有婚宴餐廳的時候,人們過生日同學聚會都選擇飯店,辦婚喪酒席也都選擇規模稍大的飯店,但飯店的場地畢竟有限,自然出現了好幾百平方的大麵積裝修講究的婚宴餐廳,婚宴餐廳是時代的產物。
方小格就在H城最大的鬆花江婚宴餐廳當服務員,她頭紮白色方巾,穿著餐廳裏規定的白色工作服,腰間係著粉色的圍裙,頭發梳得油光利索的盤在腦後。
她還很能幹,她們這些服務員都要求在早晨五點鍾就到餐廳,然後開始洗菜擇菜,忙碌一個上午,中午開席前要走菜,酒席過後再收拾桌子,有時中午和晚上都有訂餐的客戶,她們就要忙碌到晚上八點才能回家。
方小格從不偷懶,沒用上幾天時間她就適應了婚宴餐廳的工作,而且幹得很地道,不像是個沒幹過活的人。
方小格的服務員當了有半年的時間,王冠不讓她幹了。
方小格拿回一個月的工資220元,當年,220元能解決好大問題的,足夠一個人一個月的普通花銷。
方小格擺弄著錢,在王冠麵前,本來很開心的,今天她發了工資。
王冠從前是細皮膚,自從開了電動三輪車以後,風吹日曬,他的皮膚變得黝黑,人也越發的成熟,加之羅鍋嚴重,看上去要比方小格大好多歲。
“別在餐廳幹了,我養著你。”王冠態度很堅決的說。
方小格一臉的驚訝問道:“為什麽?怎麽啦?”十分不解。
“不為什麽。就是別在那鬼地方了。”王冠說。
說話間,王冠拿出一天的錢,幾本都是一元錢,隻有幾張大票子是五元和十元,他一天掙了六十多遠,他很認幹。
方小格以為他開玩笑,說道:“看看我的錢,看在錢的份上,我也得幹。這是我的工作,我還是蠻喜歡的。”
王冠冷笑一聲說:“怕是不隻喜歡這份工作吧?是那裏有勾引你的人吧。”
方小格一臉的不解,聽出了話裏有話,她本就脾氣不算好,火氣就竄了上來,說道:“你什麽意思?誰勾引我了?你說說誰勾引我了?”
王冠依舊擺弄著錢,將錢板板正正的放好,交到方小格手裏,說道:“我養著你,一定能養活你就是。你說什麽意思,婚宴餐廳那地方人多,亂,我不喜歡。指定有男人對你打主意的。”
方小格蹙眉,心裏尋思王冠所說並非他真實所想,於是說道:“你一個人養活我多難,將來我們還要有孩子。我現在沒有懷孕,為什麽不幫你減輕負擔,你看你現在多累,你現在操勞得都快成小老頭了……”
說著,方小格心痛的摸著王冠的臉,王冠將她的手捏住,捏得很用力,說道:“所以你嫌棄我是不是,我是羅鍋跟小老頭似的,開三輪風裏來雨裏去不如廚師在後廚掙得多,是不是你喜歡上那個上灶的廚師了?是不是?你說實話。”
方小格瞪著眼睛望著王冠,眼神間夾雜著複雜和陌生的神情,同時也有很多的不解。
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信不信由你。”
王冠一嘴的醋意說道:“可是,我曾在午宴人多的時候偷偷的去看你,你們全然不知,你和他,你們,聊的很投緣,而且,你的臉上表現出非常快樂的樣子,你在家都沒有這樣快樂過。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你自己心裏清楚。”
方小格沉默了一會兒,她很無奈的說:“你想多了,王冠。真的,是你想多了。既然,你不喜歡我在餐廳工作,那我就不去了。不去的原因是因為我很在意你的感受,因為畢竟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我不想最重要的人因為我不開心。工作可以換,我明白你對我的在意,我尊重你的提議,也聽你的話。”
不讓去婚宴餐廳上班方小格就不去了,她還是第一次這麽聽話,她不得不聽話,她不想離婚,她不想離婚的原因不僅是愛著王冠,還有她不想讓方建明和伊豆豆看不起她。
為了給伊豆豆治病方建明賣掉了樓房,這意味著方建明已經快窮途末路了。
為了節省下來錢買藥治病,方建明和伊豆豆也在貧民區租了兩間平房住,距離方小格家很近。
方小格時常把婚宴餐廳的剩菜給他們拿去,自從辭去婚宴餐廳的工作,方小格就經常去伊豆豆那裏照顧她。
方小格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居然能夠照顧伊豆豆。幫助伊豆豆洗衣服,給她做飯,幫她帶小孩。
此時,方建明為了能夠賺到錢,找了一個工地去做監工。
在方小格的精心照料下,伊豆豆的病情居然奇跡般的好轉。
伊豆豆雖然每周還去透析,但氣色好起來,臉色由蒼白變得紅潤,而且有了力氣,她的飯量也見長。
但,她們從不談心,不是伊豆豆不想,而是方小格不配合。
或者說,方小格對伊豆豆態度雖轉變了,但內心還是不能徹底接受她。
方小格始終認為,她媽媽孫淑妹的死,與伊豆豆也脫不了幹係,所以,她們終是有隔閡的,而且這樣深的隔閡多年都不能消除。
方小格從廚房裏端了雞湯出來,雞湯上麵的 黃油 已經被她淘了出去,這是她煲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成果,她嚐了口,味道很是鮮美。
他們現在的條件沒有改善夥食的資本,雞是王冠媽媽從鄉下拿回來的,沒舍得吃給了他們。
方小格也舍不得吃,她就拿到方建明家裏,親自殺了雞,拔了毛。
從前,這些都不是她幹的 活,現在,她統統被逼迫的什麽都能做,也什麽都會做了,殘忍的將雞殺掉,毫不慌亂,學著孫淑妹殺雞的情景。
伊豆豆不能做體力活,但為了生計,她休息之外開始挑瓜子仁,方建明將一百斤的剝了皮的瓜子從工廠拿回來,她需將瓜子殼和瓜子仁分離開,這個活不需太多力氣,累了就休息,挑一斤二毛錢。
方小格不去餐廳除也會幫著伊豆豆挑瓜子仁。
方小格端著雞湯走進屋內時,伊豆豆挑累了,倚在床邊休息。
她見方小格端著湯走進來,笑著說道:“燉好了,你也喝點。”
方小格將湯放到餐桌上,說道:“我們吃肉,湯給你,我在湯裏下了小細麵,你餓了吧。吃吧。”
伊豆豆點點頭,她坐到餐桌前,看著裏麵湯湯水水的麵,說道:“你把剩下的雞肉可記得拿給王冠。”
“嗯,放心吧。”方小格說。
方季然躺在床上熟睡,晌午天氣很熱,悶悶的,天氣也是陰沉沉的。
方小格閑下手來開始挑瓜子仁,每到這個時刻,她都是靜默的。不管她照顧伊豆豆有多細心,她就是不與她多交流。
伊豆豆吃完了麵,喝完了湯,抬眼瞧向方小格,說道:“方小格——”
“呃?——有事嗎?”方小格一愣,手還在慣性的摸著瓜子仁,飛速的挑著。
伊豆豆停頓一下,遲疑著,說道:“方小格,謝謝你照顧我。”
方小格聽了有點莫名其妙,忍不住笑了說道:“怎麽啦?說什麽客氣話。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不,不是的,不是應該的。”伊豆豆的聲音有點顫抖,她的手摸著方季然的小毯子,看著熟睡的方季然。
方小格沒搞明白伊豆豆要說什麽,她想了想說道:“你累了就睡一覺吧,別胡思亂想了。”
伊豆豆依舊顫抖著聲音,不知是激動還是畏懼,她說:“我們,我們,應該促膝談談。”
方小格停住了手裏的活,一副無奈的樣子看著伊豆豆,不屑的說道:“有什麽好談的,現在不是挺好嗎,我又沒有氣你。”
“是的,你很乖,而且待我很好,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以為我生病了你會取笑我,嫌棄我,像我剛到你家時不理我,說惡毒的話攻擊我,可是,你居然來照顧我,幫我幹活,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你怎麽會轉變,你能告訴我嗎?”伊豆豆抬眼凝視著方小格。
方小格的兩手在瓜子殼和瓜子仁間動了動,她的眼睛掠過一絲驚駭,她不成想伊豆豆會開門見山問這個問題,她明白的,她是想跟她談心。
方小格笑了,笑的有點僵,就跟她的手僵在了那裏一樣,說道:“看你有病可憐,你待我一直不錯的,我小時候很不讓你省心,所以,我想好好待你,就這麽簡單。”
“謝謝你!”伊豆豆含著淚顫抖著說道。
“你這是怎麽啦?現在,我們是一家人,客氣什麽,再客氣,我就不幫你幹活了。”方小格故作輕鬆的說道。
伊豆豆抹去眼淚,看著床上的方季然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能把季然托付給你嗎,好好照顧他。”
方小格一愣,說道:“說什麽呢,你——你現在身體不是好好的嘛。告訴你啊,你就好好活著吧,我可不給你照顧季然。”
方小格說此話的目的並不是她不想照顧季然,而是她覺得伊豆豆該好好活著。
伊豆豆歎息著說:“弄不好啊,季然,是我給你生個累贅。我這身體,指不定哪一天就倒下,我希望你答應我,替我照顧他。而且,我相信,隻有你能照顧好他。”
方小格笑了,有點諷刺的意味,說道:“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你就不該相信我,因為憑什麽我答應你?你還是自己照顧吧,我能照顧你就已經不錯了,怎麽可以答應你照顧季然呢,你知不知道養大個小孩得多少精力和金錢,我自己生存都成問題。我讓你失望了!不是我不想也不是我不能,而是我沒有這個能力,至少目前是這樣的。你就看看我的境況,自己都沒有活成個人樣子,叫我怎麽照顧季然。你還是另做打算吧。”
伊豆豆確實眼睛裏一絲落寞和失望,她多麽喜歡方小格能夠答應她,畢竟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若有一天她死了,方建明照顧孩子一定遠遠不及方小格的。
伊豆豆的臉色變得蒼白,眼睛裏被無望占盡,顫抖著手,摸著季然的小臉說道:“可是,我有預感,這個孩子將來要借你的光,這個孩子,弄不好,真是我給你找的麻煩。”
方小格冷笑一聲說道:“你對我實在太過自信了,對你自己也太過自信了,放心吧,我不管他就是了。季然與我無關,我不會管他的。再說了,別以為我現在照顧你,就等於跟你和好,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唉,形容不出來,但你明白的,我們跟婆媳關係差不多的。再好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是,我怎麽都覺得你說是這麽說,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是季然的天!”伊豆豆堅定的說。
方小格冷冷的說道:“隨你怎樣說好了,怎樣想那是你的事情,而事實怎樣是我的事情。我已經明確交代你了,別在往我身上打主意。你簡直有點殘酷,放著方建明一個大男人不托付,居然想托付給我,難不成你恨我,用這種手段來殘害我,幸虧我不夠善良,不上你的當。好了,以後別跟我提這事了,不然,我跟你翻臉。”
於是,再次沉默下來,她們都各懷心事的挑著瓜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