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結局
夏夜裏的蟬鳴纏綿不絕,芙蓉花綻開在皇宮屋角,散開淺淡幽香,張公公站在禦書房外,打了個瞌睡,猛一點頭又清醒了過來。
他故作無事地一甩拂塵,挺了挺腰腹朝著外頭看去,見著無人察覺他的異樣,才暗自鬆了口氣。
房門緊閉的禦書房內,皇帝歎然的聲音許久才落:“你二哥並非不能容人的,何必非走不可。”
聞淮卿笑了一瞬,與身側的溫筳對視了一眼,才低沉道:“此事與二哥無關,是我,困在這京中多年,如今也想與筳兒去看看大好河山。”
皇帝便沉默下去,良久不能言語。
距離那日聞崇明逼宮要求皇帝下詔書禪位於他已經過去了半月之久,所有的風浪,在聞崇明被暗中淩遲處死之後,也漸漸平息了下去。
朝堂煥然一新,朝中重臣儼然比過去更加謹小慎微,衷心不已。
實在是他們已經叫聞於瑾跟聞淮卿聯手之下的淩厲手段給嚇怕了,便是再有小心思,也不敢輕易冒頭。
當日裏因為連番的變故,皇帝的詔書自然沒有下成,叫聞淮卿繼任之事,在聞淮卿本人並不願意的情況下,也是不了了之。
聞崇明造反不成,反被甕中捉鱉,將當初在通過石從貫收受賄賂,養在焦州,被察覺以後,便四散躲回上京周圍的私兵一網打盡。
也將聞崇明從廢後時,便收攏拿捏在手心裏的宮中探子揪了個幹幹淨淨。
且廢後也因著穢亂宮闈,攪擾了皇家血脈,與聞崇明一道被皇帝叫來暗衛當場處決。
隻不過,為了皇帝的顏麵名聲,並不曾將這下場公之於眾。
而是在明麵上借著聞崇明謀反逼宮的說法,聲稱將兩人送出了上京,往後在庵堂寺廟中,終生不得再出來。
曾經的東宮勢力徹底散了個幹淨,再無往日煊赫威名。
倒是方承誌方將軍,逃得一條性命。
照理來說,方承誌不論是因為過去與慧妃那一節,還是如今真相大白的,與廢後那些個不可言說的往事,本也該千刀萬剮。
可看在方遠尚為了孟金裳,執意留在聞淮卿領兵幫忙奪回來的西疆,一心扶持著孟金裳成為了西疆的掌權人,保證西疆永遠臣服大周的份上,皇帝到底還是放過了方承誌。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方承誌終此一生,都不得再回到上京,而是須得駐守邊疆,戰死沙場方可休止。
待到溫筳隨著聞淮卿踏出上京城門的那一日,天際清朗,鼻尖浮動著不知名的花香氣息,帶著一股和暖的溫度。
獻王妃溫瑾帶著已經能夠站立在地上的小世子,親自將兩人送出了城門口,邊上跟著宋家的兄妹兩。
“姐姐便送到此處罷,遠了怕是王爺該不樂意了。”
溫筳淺淺笑了一下,目光往門邊馬車邊上的聞律白撇去一眼,才又回頭對著溫瑾揶揄地眨了眨眼睛。
溫瑾噗嗤一聲笑,拿著指尖點了點溫筳的額間,如同過去尚在尚書府相依為命時一般的親昵。
“都這時候了,還開玩笑。”
言罷,卻又是難言地一聲歎息.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溫筳身後不遠處已經在馬車邊上等著的聞淮卿一眼,問了個與皇帝異曲同工的問題:“你便非走不可麽?如今京中也沒什麽能威脅到你與三殿下,又何必出去受苦。”
溫筳未曾回答,隻回頭與聞淮卿對視了一眼,目中波光洌豔,叫人望之動容,溫瑾心中便明了,此事已無轉圜餘地。
且溫筳如今出現,已是換了身份,再不是名正言順出了嫁的三皇子妃“羅禾妗”,留在京中,也有不少麻煩。
“還有一事需要麻煩姐姐,二皇子殿下府中,有一姑娘,若是方便,還請姐姐多加照顧。”
在外頭,溫筳沒有太過細說,但想來,憑著聞律白對溫瑾的看顧,也必然會將此事查明白了。
到時候,溫瑾便也會知曉,當初莫名消失的太師府六小姐羅正韻,正安穩地待在聞於瑾的後院裏。
且看在羅正韻曾經也幫他們傳了不少回消息的份上,想必溫瑾也不會吝嗇於舉手之勞的照顧。
她能夠給羅正韻承諾的照顧,便也就到這裏了。
天色漸漸更亮了些,沙石地上隱隱有熱氣冒出,言至於此,實在沒有必要說上更多的了。
溫筳回頭又看了眼上京高大寬闊的城門,微微抿唇笑了一瞬,便徹底轉身,朝著等在馬車邊上的聞淮卿走過去。
他們並不貪戀京中富貴繁華,也不想給留在京中的聞於瑾造成不安心的疙瘩,不如徹底抽身而去。
大周風土,且有叫他們更加迷醉的地方。
青布簾的車馬轆轆遠去,古樸而巍峨的城門上方,緩緩顯露出一道頎長銀袍的身影,目光落在那前行的車馬上,良久才發出一聲歎息。
“殿下,既然放不下溫姑娘,為何不將人留下?反正,她已經不是三皇子妃了。”
萱蘇站在聞於瑾的身後,滿眼都是不解。
聞於瑾眯了眯眼眸,想起聽到聞淮卿進宮跟皇帝請辭那一日的夜裏,他曾在睡夢中看見的情景。
在那裏,溫家三小姐溫筳並不曾消失在一片火海中,她如同自己曾經所設想的那般,在自己將她從街頭混子手中救下來以後,接受了自己“饋贈”的婢女萱蘇。
同時,也讓溫家三小姐真真切切地愛上了自己。
隻可惜,那個時候自己卻根本沒有對溫三小姐產生感情,而是在謀取得了她身上帶著的林家密令之後,便因為察覺到了溫致魏的二心,而拿溫三小姐去試探了溫致魏。
他告知溫致魏,自己對溫三小姐並非真心,她的糾纏讓自己感到了厭煩,希望溫致魏能夠將這件事情解決幹淨。
可惜,他沒有想到,溫致魏為了表明自己的“衷心”,竟然真的將溫三小姐解決的幹幹淨淨。
在溫家三小姐及笄的前一天夜裏,三小姐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暴病身亡。
沒有人知道,那其實是三小姐的親生父親下得毒手,也沒有人知道,他聞於瑾,曾經為了得到溫三小姐的信任,許諾了她,等到她及笄成年,便向皇帝請旨求婚。
夢境的最後,他如願以償得到了林家的暗衛,可也並沒有叫他因此得登大寶,他未曾在溫三小姐生命裏出現過的三弟,成了最後的贏家。
而他孤家寡人,被冷冷清清地囚禁在了二皇子府中。
好在,到底結果比被聞淮卿千刀萬剮,懸首示眾,落得個淒慘下場的聞崇明要好上不少。
“你怎麽知道,我不曾嚐試將人留下?”
低不可聞的歎息聲,終究是消散在了夏日暖融的和風裏,徹底不見了蹤影。
……
又一季秋時,金桂濃香遍布青瓦白牆的小院,滿地金黃點綴在快要枯黃的草色間。
木門被人從外頭推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梳著雙環髻的婢女步履匆忙,雙手小心捧著灰白色的信箋。
一跨進小院,鼻端便聞見了清甜的月餅香,豆沙腳步頓了頓,神情為難地看了眼身邊的梧葉。
梧葉倒是不曾猶豫,接過她手上的信箋,便接著朝屋中走去,隻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與聲音:“殿下,京中來信,皇上不大好了,二殿下請您與夫人回京。”
“嘩啦”一聲瓷器的碎響,屋中人匆匆走了出來,溫筳跟在身後,無聲地牽住了聞淮卿下意識收緊的掌心。
“準備馬車,立刻回京。”
溫筳朝著梧葉吩咐了一聲,便從她手上將那信箋接了過去,替渾身僵硬的聞淮卿打開來。
那信是聞於瑾寄來的,所言不過是皇帝身體日漸衰敗,怕是撐不過今年冬日,唯一所願,便是再見上聞淮卿最後一麵。
聞淮卿自然不會拒絕這般要求,即便他怨恨了皇帝十許年,卻也不能否認皇帝對他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溫筳與聞淮卿幾人略微收拾,很快便踏上了回京的返程。
秋日裏氣高神爽,隻是車廂裏到底因為皇帝病重一事,多了幾分揮之不去的沉悶。
生老病死,本就是無常之事,便是溫筳,也不能如何安慰了聞淮卿,車馬底下,是去往上京最為便宜的官道,並不如小路那般令人顛簸。
溫筳習慣性朝著馬車簾子外頭撇去一眼,天氣晴好,道路的兩邊小徑上,便有不少趁機出行的路人。
“爺爺,前麵便是兄長他們所在的京都了麽?”
一道清脆隱含歡悅的聲音飄過,莫名叫人覺得有幾分耳熟,溫筳漫不經心地朝著那處看去。
馬車疾馳,她隻來得及晃眼望見一道粉衫的身影,麵貌嬌俏,叫人望之心喜,溫筳猛一愣神,覺得那身影格外熟悉,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何處見過。
隻留下那一道餘音嫋嫋,揮散不去,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溫筳才在某一日清晨,攬鏡自照時,忽然地反應過來。
曾經她穿越那一日,對著鏡頭描摹的那張臉,若是往前推去五六年,或許便是當日裏回京時,忽然聽見那一道聲音的主人那般稚嫩的模樣。
大周曆一百四十七年,景帝薨逝,文帝聞於瑾即位,其母孟貴嬪為太後,另,在景帝臨終遺願下,追封當年慧妃為慧怡皇太後。
同年,羅成鏡,宋安辰等人接連加官進爵,成為大周朝重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