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專業治腿二十年
"好你個賤蹄子!居然敢用雞根菇忽悠老娘!俺看你就是活膩了欠抽!看俺不抽你到長記性!居然敢騙到老娘頭上!"
然而。
"毗溜。"
唐蘇文捧起湯碗喝得香噴噴,津津有味地嚼巴雞根菇,還很享受地吹了口熱湯,吹起一股香濃熱氣。
"大娘。"唐蘇文邊狼吞虎咽雞根菌菇湯邊道,"這碗湯不是雞肉做的,你可得說不吃就不吃啊。"
一句話,將李氏堵到氣結。
唐蘇文端起喝空見底的湯碗,對柳甫高扯一嗓子,"好喝!再來一碗!"
李氏礙於老臉,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唐蘇文喝了一碗又一碗,她饞得哈喇子直流,頻頻咽喉。
可惡!
好想喝濃湯啊!
就算是雞肉味的菌菇湯也好喝!
但令她氣憤的是,唐蘇文除了給蘇家老琴留了一碗,其餘的居然和柳甫分喝光了。
更令她絕望的是,唐蘇文直到喝空最後一碗,還意猶未盡地嚼巴出聲,頻頻稱讚,"太鮮美了!這肉味,香!口感彈性又有勁道,韌勁很足!"
李氏肚子咕嚕嚕響了半天,她聳拉下眼,絕望地望著
見底的大鍋,頭一回懊悔到腸子都青。
悔,太懊悔。
可恨!為什麽她要堅持隻吃雞肉!她也想喝雞根鮮菇湯!
"那個。"李氏抽抽鼻子,心虛道,"菌菇湯就菌菇湯了,給俺也上一碗。"她扯下老臉,舔著臉放軟話。
然而。
唐蘇文頭也不抬道,"大娘,說不吃就不吃這句話誰說的,大娘今晚可是隻吃雞肉啊。"
李氏打臉的話被唐蘇文一口回絕,半點退路都不給她留。頓時,她更是又氣又悔,恨得肚腸直癢癢,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戌時。
清口村裏,每家每戶的炊煙都漸漸散去。夜晚完全降臨。
唐蘇文同柳甫回到臥房,這才發現今夜是毛月亮。
毛月亮,月光微弱,明日將起風。
"小郎君。’‘唐蘇文接了桶水泡腳,道,"你廚藝怎麽這麽好。"
古代君子遠庖廚。柳甫看上去並非鄉野農人出生,照理說應該忌諱灶膛才是。
柳甫一邊自然地替唐蘇文舀熱水,一邊道,"流浪慣7,有些事早就不計較。"
他目光有意無意別轉開,刻意回避唐蘇文腳下的木桶。
"嘩。"
溫水清澈,濺起一些水花。
唐蘇文這才想起來,古代對於女子赤足好像有些說法。隻有夫君可以看女子的赤足。所以現在自己明目張膽地在柳甫麵前泡腳,就好像古代女子一絲不掛地站在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身前一樣。
額.……這樣想,是有點奇怪。
柳甫耳垂微紅,唐蘇文有些尷尬。
"那個什麽,遞一下方巾。"
唐蘇文接過方巾忙不迭地擦腳完套上裹襪,這才長舒一口氣。古代現代習俗不一樣,自己要適應還得一段時間。
柳甫推動輪椅麵向窗極。
月光灑下。
大抵是他的眼睛與生俱來有些涼薄,眸底的月光像是深秋的銀霜,染盡風華。
低啞的噪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你倦了就先睡,在下鋪地席就可。"
說著,果然柳甫自顧自從門後拾起一卷竹席,鋪在堅硬的地板上,撐下輪椅,屈膝一躺。
臥房地板硬冷,他神態自若地躺下完全不受幹擾,好像躺的不是席地,而是舒適鬆軟的床榻一般。
唐蘇文探頭仔細端詳榻下的年輕人,悠悠道,"小郎君,有人說過你很溫柔麽。"
臥房有些安靜,隻有窗外蟋蟀在鳴叫。
柳甫身形一僵,眉頭不動聲色地蹙了蹙,隨後支起身子轉臉望向唐蘇文。
"蘇姑娘,睡不著?"
唐蘇文燃起如豆般的燈燭,攏手護住燭光,道,"沒
什麽,就覺得雖然你話不多,也神神秘秘的,但看起來應該是個溫柔的人。"
他對自己很有耐心,不管是披外衫也好,還是遞方巾,煮飯,摘木耳也好,都顯得他在村裏是那樣與眾不同。好像他不應該是村裏人,而是京城清高自持的權貴一般。
柳甫眸底躍動燭光的光暈,他淡淡道,"何為國,何為家,何為百姓。"
說完,他也沒期待唐蘇文的回答,自顧自屈膝躺下,墨發隨意搭在肩頭。
良久,他耳邊傳來唐蘇文清澈幹淨的嗓音。
"有國才有家,國破,那家亡。一個人死了,他不是真的死,隻有所有百姓都不再記得他,那他才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唐蘇文隨口說完後去倒洗腳水,原地柳甫怔怔地愣住半晌,倏地抬頭望向唐蘇文消失的方向。
他深受震撼,不斷品鑒唐蘇文這句話的含義。
流浪十幾年的迷茫,似乎被人捅破一個孔,有什麽不一樣的情緒慢慢流淌岀來。
他難以置信地支起身子,薄唇抿成一條線。這句話,當真是一個山村農姑能說出的道理麽?
或許,他逃避十幾年,原本就是錯的?
當唐蘇文再度進屋的時候,又隨口道,’"你要是覺得一件事不爽,那你就去改變。就像你明明不爽腿斷,卻什麽都不做,那你是不是更不爽。你自己就是大夫,但連治都不治這條腿,還要等到我給你治。"
唐蘇文氣鼓鼓地一把將柳甫扯回輪椅,迫使他正對月光灑進的窗棋。
同樣一句話,在柳甫耳中,卻是另外一番含意。
他苦笑。他躲藏了十幾年,最終卻被一個農姑一語挑破。看不爽的事就要去改變,什麽都不做,事情不會有轉機,隻會變得更糟。
冷不防。
一股痛徹心扉的劇痛,讓他整個身子弓起,痛不欲生。
唐蘇文已經掀開他的雙腿,神態自若地開始摸骨,一邊評價,"粉碎性骨裂,這碎骨不取出來肯定不行。沒有麻藥,隻能勞煩你忍忍。"
"你腿傷已經有三天,要是再不治療,你還真想坐一輩子輪椅?"
"看你功夫也不錯,長得又白淨,你要是不治好腿,就得賣給富婆玩富婆快樂球!"
唐蘇文半嚇唬半威懾的話,讓柳甫心中蕩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雖然這女人身份神秘,說話也經常顛三倒四,但他能看出,這一刻她是真的在為他做打算。
"嗤——"
突然一柄鋒利森冷的尖刀出現在唐蘇文掌心。
手術刀避開大腿動脈和密集筋脈幵始切出割麵。一柄手術刀被唐蘇文靈巧地遊走在大腿傷創處,遊刃有餘。
柳甫沒有阻止。他額頭冷汗大顆大顆滾落,他死咬住牙關沒有吭聲。
唐蘇文奇怪地抬頭瞧了瞧他,照舊抄起一團破布堵上他的嘴,道,"疼了就咬,實在疼就喊出來,我不會笑話你。"
同樣的情形,像極了在道觀裏的一夜。
但這一回,柳甫生生**住,連壓抑的悶哼都沒有發
出。
終於,手術尖刀割至骨裂的創口處,鮮紅的肉外翻,很是觸目驚心。
連久經手術台的唐蘇文都驚訝這男人怎麽這麽能忍耐,沒有麻藥的摸骨正腿已經能趕上刮骨療傷的痛楚,但他依舊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和堅韌在隱忍。
細細碎碎的斷裂小骨被剔除,當唐蘇文用手術線縫合好創口時,柳甫如同泡在冷汗中一般,痛到渾身打顫都一聲不吭。
"哢!"
石膏夾板固定好。
唐蘇文遮下外衫掩蓋住在這個時代過於矚目的石膏板。
柳甫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眉頭緊鎖,重重喘氣。
他耳邊傳來唐蘇文悠悠的聲音,"小郎君,再撐一撐,還有另一條腿。"
柳甫,"……"
終於,在唐蘇文正骨另一條傷腿時,聽到久違的強抑悶哼聲。
柳甫匐在自己肩頭,痛到弓起後背,渾身顫抖。一聲細不可聞的壓抑哼聲,輕微傳出。
唐蘇文再度刮下一片碎骨。
更顫抖的哼聲,灌進耳朵。
她又刮下一片碎骨。
悶聲帶著重喘,伴著熾熱的呼吸噴在耳畔。
一片又一片碎骨,唐蘇文聽著耳邊沉啞喘息,臉頰有些發燙。
大哥,稍微克製一點。
毛月亮漸漸轉移,終於到了亥時。
唐蘇文一抹臉上的熱汗,道,"成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半月後你應該就能站起來。但要是想跑什麽的,還得慢慢來。"
柳甫渾身濕透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他緩緩低啞道,"多謝。"
"謝什麽,你不是不相信我能治好你的腿麽。到時候賭注你別忘記了,當初你怎麽答應我的。"
瞬間,柳甫身形一頓。
他當初不信一介山村農姑能治好令他都絕望的腿,"如果姑娘能治,在下從你"這句話是他親口說的。
柳甫望著唐蘇文過於明媚的笑眼,頓時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隻是,她到底是從哪裏掏出這些他從未見過的怪異尖刀。還有這奇形怪狀的"石膏"?
唐蘇文沒有打算具體解釋什麽,輕快地將手術用具抄進袖子隨口道,"蘇家祖上學醫的,這些都是房裏留下的東西。"
說完,她一股腦躺榻上闔眼,還翻了個身背朝外。很明顯的"拒絕詢問"。
柳甫借著如豆的燈燭,從懷裏抄出一本手抄,提筆寫下幾行字。
石膏,手術,輪椅……
他得好好查查,這些詞是從哪裏來的。
一排字,行草疏狂,傲骨錚錚,力透紙背。
與他的清冷溫潤的氣質,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