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錫安

  “噗—”一杯茶噴出半杯,濕了衣衫的齊暄訕訕的朝她笑了笑,麵色講不得很好,卻也沒有多不好,好壞之間,多的是尷尬窘迫。


  顧泣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後,撚著裙角往側邊再挪了挪,輕咳一聲從袖中取出錦帕,“給,擦擦吧!”


  齊暄看著那方錦帕有一瞬失神,怯生生取過,捏在手中瞧了幾眼後才瑟抖抖的擦拭著濕汙之處,“小郡主,”他突然停下手中擦汙之手冷不丁的朝她叫到。


  她應聲,“啊?怎麽了?”


  他接道,“昨日那出,若非計謀,小郡主可還會舍身相救?”


  她打不定他問這話的意思,抬眼看去,水波縱橫,淚眼婆娑,他這,是在扮可憐麽?顧泣匆匆收眼,剛想說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不會,若那一幕非算計,非將計就計,她必然會做背義之人,棄他而逃,雖明知逃離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她想活,如今的顧泣,很想活。


  可,錫安一事未明,她仍需養著他,可千萬不能把他給惹別扭了。


  假笑拂麵,她甜甜答道,“當然會了,像齊小公爺這樣生的好看,又身份好看的美人兒,饒是誰,都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真的?小郡主當真覺得我好看?那,”齊暄以肉眼可見速度的激動起來,寬大的掌橫覆在她手腕上,他漾著梨渦,朝她淺淺笑起,


  “那,那是不是小郡主眼裏最好看的人兒了?比之那個小侯爺如何?”


  比之那個小侯爺?哪個小侯爺?他怎麽好賴不活的又提及了那個人了呢?顧泣突然聚精會神的看向對麵坐著的那個人,反常必有妖,他,此時此刻,是不是就在身後?

  忍住了思緒不去想他,又忍住了雙眸不去看他,卻終究還是敗給了窗邊一風,這樣沁著竹骨的風,舍他其誰呢?荒涼這般的逄城可沒這麽好聞的味兒。


  “小郡主?小郡主?”


  齊暄的連聲呼喚終究還是把顧泣從那一簇竹香之中給拉了回來,她幹眨了眨眼,蹙著眉捂著心口微沁了聲後,麵帶抱歉的看向他,“不好意思了小公爺,我這心悸來的突然,方才隻顧著疼了倒沒聽到你說了些什麽,小公爺方才問顧泣什麽?”


  “那不重要,你怎麽樣?”他近身一步將她扶住,緊皺的眉顯著他所有的擔心。


  “沒事沒事!”她側身一讓拂去他搭著自己肩膀處的手,隔著三分的距離,連連搖頭。


  隻這再怎麽搖,齊暄也隻信了自己看到的,泛紫的唇,煞白的臉和被汗珠打濕的額角碎發,高抬的手在她身前虛晃了晃後背到身後,他轉過身,朝著門口大喊道,“北涼姐姐還要聽耳角到何時?”


  季北涼閃身而現剛要開口,便聽他極其別扭道,“作為奴才難道就隻會杵在門口聽主人家閑話?還不快進來伺候主子去!”


  “是!”季北涼不明白齊暄突然發火的緣由,但瞧著顧泣的麵色便知當下最要緊的事是伺候好這位小郡主。


  “瞧郡主麵色有恙莫不是今晨的傷還未好全?那要不要北涼去請錫安姑娘再來瞧瞧?”


  季北涼的按撫在很大程度上舒緩了顧泣的心悸,唇麵絳紫也漸漸退卻,露著原本唇色,緋而泛白,不是很健康但也沒有像方才那樣不健康的可怕。


  她朝她感謝一笑,搖了搖頭,婉拒了她的主意,她是對那位名叫錫安的姑娘有著十分的興趣,但十分的興趣,此刻也不是十分相遇的時機。若那人非她所識的扈先生還好,若是,那此刻相見便是十分的不妥,她沒有把握忍住自己待她十分的思念,屆時,一旦叫這周遭齊文公的眼睛看到了她與她之間的一絲端倪,那無論是對誰,都是極大的危險。


  若她是扈席,若她留於逄城也屬情非得已,若……

  總之,不行!

  “季姑娘的好意顧泣心領了,隻而我這心悸是多年毛病,其實不是什麽大事的,今日是被驚著了才犯的,如今得姑娘手藝,已經舒坦很多了。就,不必再叨擾那位錫安姑娘了,那位錫安姑娘既能得季姑娘你這一聲“姑娘”尊稱想必也是這府上的貴人,顧泣怎好再一再勞煩她呢?”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授意的,自相處一來,給顧泣都是翻版豐晏,謹小慎微又溫柔可人的印象的季北涼此刻卻顯得話有些多,活像熱油燙了嘴,吐吐露露,將她口中“錫安姑娘”的麵掀了三分。


  “郡主不必覺得麻煩,旁的北涼不敢說,可這有病人可看,有傷可治對那錫安姑娘來說怕正是求之不得呢?”見顧泣露出猜疑目光,她緊跟道,“郡主有所不知,咱們府裏的這位錫安姑娘雖來逄城日子不算久,但這街裏街坊的可都知道她的名號,一雙素手猶如華佗在世,幾根銀針救人於死亡之際。逄城的百姓可都覺得這位錫安姑娘是神仙降臨,來普澤萬民的。”


  “神仙降臨,普澤萬民?”這聽著怎麽和她顧泣的聖女之名這般相像,這東邊一個聖女西邊一個神的,是指著這天上滿座神羅都是眼瘸的了麽?她譏諷一笑,也不知是在可憐著她自己還是這位“錫安姑娘”!

  不過,可憐歸可憐,她倒也從季北涼的話中曉得了些有關於這“錫安”的事,比如,她醫術很好,且慣用銀針,又比如,這錫安的心也和她一樣,視病成癮,最愛攻克各種疑難雜症。


  靜立在顧泣身側半尺之處的季北涼看著顧泣失神冥想的模樣若有所思的扇了扇長睫,餘光微側向齊暄,得了他同樣一個滿意的點頭後,接著出聲問道,“郡主在想什麽?”


  沒注意到她與齊暄小動作的顧泣恍然回神,麵色微恙,回,“在想.……”她對上她的眼,玩味笑起,“想這世間能得神女之稱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啊!姑娘今日既開了口提了這,那能否,再與我講講呢?”


  能否?季北涼看齊暄一眼,嘴角微揚,實乃,求之不得。


  顧泣一手杵著下巴,一手摸著杯沿,聽到季北涼說,這姑娘年近二十有八,身姿挺拔而肅立,麵容寬闊而莊朗,立身簷下,似破淤白蓮,俗人瞧得,隻敢喚的一個清字,或歎一個孑字。又笑說,她雖麵敷紅裝,身披青蘿,但這骨子裏的氣兒倒像是個男兒郎,若一朝喬裝,定會成為這世間最像樣的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顧泣聞之一笑,不禁又想起了那些年裏荒誕了滿長安的傳聞,她的女扮男裝,還真是,最像樣的!

  季北涼看顧泣一笑,打不定主意是要終止還是要繼續說,便刻意的放緩了語速,又悄悄放低了音量,隻再緩再低也沒等得一句“別說。”眼波無風的在看了眼顧泣又瞥了眼齊暄後,決定一切如常。


  “郡主怕也是不知,這滿府雖都喚這姑娘為“錫安”,但這二字卻並非她本名,據姑娘所說,兩載之前她曾生過一次大病,病好之後便忘卻了許多事,這其中一件便是天生名諱。


  姑娘於這齊府兩載,得公爺眷顧,再好的藥也是如流水似的進了那藥塢。可這再多的好藥也終是沒能讓那錫安姑娘想起自己的名諱,真正是應了那句“醫者不自醫”了。


  後來,公爺為留姑娘於齊府,替其效力,便認了其為義妹,又從“野鶴不知飛錫處,亂山殘雪落寒鬆”一詞裏擇了“錫”字給她做名,隨著齊文公這一輩的序,喚做“錫安”!”


  野鶴不知飛錫處,亂山殘雪落寒鬆?取這一字,倒也真是路人皆知司馬心了。“金銀銅錫”本是治國之本,乃冶兵鑄錢原料,這“錫”若安了,那離國定還遠麽?


  再者,此話中的野鶴意為何,亂山殘雪又意味何,簡直是不能再明白了吧!顧泣看著季北涼的眼突然泛起玩意兒,“所以.……”她目光一轉看向坐在一旁,已默聲良久的齊暄,大喘氣道,“所以,這錫安姑娘原來還是你齊小公爺的姑姑啊!”


  “怎麽?”齊暄滿臉傲氣的回懟向她,懟的她越發想笑了起來,“沒什麽,沒什麽!”她掩著唇,看向季北涼,

  “沒什麽,沒什麽,就是沒想到小公爺居然會有個這麽厲害的姑姑,失敬失敬,真是,失敬了啊!”


  一語做罷,顧泣笑的爽朗而荒唐,而齊暄連同著季北涼倒是一頭的霧水,絲毫不明白她笑的如此瘋魔又如此難已自拔究竟為何。


  片刻後,笑聲漸漸停止,可齊暄仍覺得,此時顧泣瞧著他的目光裏多了些什麽,多了些什麽呢?他蹙著眉角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大概,隻依稀覺得,有點像,像母親的慈愛,或者說……是長輩對待後輩的憐愛?


  可真的是鬧了鬼了,他嚇得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論年歲,眼前的小郡主比他還要小個幾歲呢,怎麽可能是長輩,荒唐,實在荒唐。


  鬧劇過後,一切重歸正道。


  憑著後麵季北涼的敘述,顧泣知道了關於那“錫安”姑娘,“神女降世”一詞典故的來源。


  那是她來逄城一月之後所發生的事,彼時疫病突襲,瘟情四橫。


  這樣相似的場景顧泣總覺得在哪瞧見或聽到過,苦思良久終於想了起來,那是某一日裏,在長安城的某一茶樓上,她悠悠然晃著腿,蕩著裙擺聽說書人說起的一個故事。


  隻故事裏的人物沒有她這樣的好福氣,她雖也屬外來,卻沒遇到那樣一幫善惡不分,隻講命數“凶惡”,逮著話語子就叫人去死的狠人。也沒遇到那樣一場龐大的雨砸碎了她所有夢想,也毀了她所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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