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難過與否皆係於她
女兒家的淚,他少年時佯裝留戀花巷時也曾見過不少,但隻屬於她顧泣的,他細細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來,好似重逢開始,她迎著他,麵著他的,便大多都是喜悅,就那唯有的一兩次不同也不過是與她相約的一場戲。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泣,明明難過極了,明明眼淚都布滿麵頰了,可那雙眼卻仍帶著期盼的,死死的盯著他。
錢澧明白,今日的這樁事,想翻篇其實很容易,他隻要放棄如今的算計,不,或許連放棄都尚且不算,他隻需按捺住心中渴望,再緩緩,緩足三年,緩足與她的約定,讓她從蕭有悔那,拿到所謂的可解炙毒的良藥,讓她能圓了自己的夢,能和他長長久久便可以了。
他也清楚明白的知道,即便此刻的顧泣泣不成聲,傷心欲絕,但隻要他那樣做了,他或許連哄都不需要,愛他如命的她,隻需一時片刻便能將自己完全哄好。
但.……
他不能,四散天朝的探子所回的信無一不是說,如今的天朝黑雲漫布,如今的百姓苦不堪言,君王昏庸,視賣官鬻爵於無物,小人作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邊關火烽四起,而那些人卻食葷著錦,好不奢靡。
窗外,星辰布天,屋內,單燭孤搖,她盯著他看了許久也沒等到一個回答,炙熱的心逐漸涼透,期盼的眼也趨於空洞,很多時候,不言不語,已是最好的回答。
顧泣鬆下眼垂,微啟了啟白花入縫的唇,似有很多想說的話,卻皆堵在了嗓眼處,末了,也隻是泛著苦意的聊聊一笑,此時此刻,還能多說什麽呢?她都說的這樣明白了,還能再多說些什麽呢?
不了,不說了,再說,就掉價了。
轉過身,顧泣邁著僵住的步伐朝門口走去,一步一步千斤之重,臨出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止步道,“懷書哥哥,這最後的一次機會,你也用完了,今次以後,顧泣是顧泣,小侯爺是小侯爺,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認錯,一定牢牢的記得,這世間,終是,”她長呼一聲,哽咽三分,“再沒了我的懷書哥哥。”
“安,”安字出口,雙足卻如膠粘,拔腿難已。
白看了一場戲的齊暄,摸了摸鼻尖,不合時宜的“咳”了一聲,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略表可惜的歎了歎氣,“小侯爺要不要去哄哄?我看那小郡主此次,好像真的生氣了。你這會兒子功夫如果不去哄,等你想哄的時候,可能人家也就不稀罕了呢!”
他默聲良久後轉過身,朝著屋子裏徑直走去,看著桌案上那一封封筆跡熟悉的信,道,“這些事,我早算過她會知道,雖早了點,但也無妨了,國家之義之前,她怨就怨吧。
總歸如今,她再不用提心吊膽的瞞著我與長安通信了,若能在將這裏的事一一送達長安,告知蕭有悔後能得到解藥,也行。”
齊暄挨著錢澧側旁坐下,疑惑問道,“小侯爺這般說,莫不是早就知道那小郡主遭蕭有悔以藥要挾?”
他不言,他接問,“所以這一切都是小侯爺自己安排的?可讓那小郡主傷心,小侯爺就不難過?”
“我難過與否皆係於她,她長於夢魘之中喚我之名,忐忑之處提心吊膽,她總怕我會發現她所謀之事,日日夜夜於病到底無益。”
“這樣啊!”齊暄一副猛然才懂的表情點了點頭後,恍然大悟道,“其實,小侯爺的心思和那小郡主一樣,都想和彼此長長久久,但那小郡主卻因毒而不得長久,不得不做些違背本心的事兒,你憂心她的惶恐便主動做這個惡人,讓她恨你,讓她能心安理得的算計你,但小侯爺難道就沒想過,世上解毒之人或有藥之人並非他蕭有悔一個?”
“此話何意?”錢澧的眼中陡然出現星光,雖一瞬即逝,但卻實實在在的落在了齊暄的眼中。
那日北涼的話著實也讓他生了不安,如今錢澧之所以原因和他合作皆因利,可貪利之人便會逐利而走,全看誰給的利重了。
瞌睡時送枕頭,說的大抵如此,這世間還有什麽是比“情”還要難解的呢?貪利之人若沾情字,便是軟肋。
齊暄笑意未明的搖起了紙扇,在吊足了錢澧的胃口後,方不徐不緩道,“小侯爺可能有所不知,我那父親除了金庫兵庫外,手中還有個寶貝,那便是他窮盡一生都要維係的毒門,那裏頭或許會有小侯爺你要的東西。”
不久之後,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時,顧泣才明白於逄城的這一仗,或許此刻才算的上剛剛開始。之前的那些都不過是正餐前的開胃小菜罷了。
逄城,也於此刻烽煙四起.……
驚鵲別枝,明月殘掛,齊暄立在簷下,看著亭中一人憐苦自飲的顧泣搖了搖頭,招手喚來小廝,吩咐道,“去把季雪閣裏的酒取個兩壇出來,再吩咐廚婆子做幾個小菜,記得要架著溫爐送過來。”
“是。”小廝聽命離開。
他緩步走入亭中,“怎麽著了我的小郡主?這是誰惹你不開心了呀!”
“嗝~”酒意上頭,她反問長嗝一聲,一雙迷離的眼緩了緩的看向他,“齊小公爺?”
“小公爺現在來是來取笑我的麽?報我昔時對你的殺愛之恨?”
殺愛之恨!他渾身一怔,眉眼心間那抹倩影又蠢蠢湧上腦中,“小郡主這模樣是都知道了?生石花,她,”
撿杯斟酒,她遞送到他麵前,“咚咚咚~”扣了扣三聲桌麵,“喝了它,我告訴你,一個關於秘密。”
“秘密?嗬~”他輕笑一聲,執杯暢飲,很快,一杯濁酒便入了他的清肚,“這酒,我可喝完了,不知小郡主口裏說的秘密究竟是什麽?我倒要來聽聽看可值我喝的這杯酒。”
“秘密呀—”顧泣歪側著腦袋四處張望了望後,麵頰悄悄的貼上他胸膛,他驚得朝後一讓,立馬站起,手托著她因前傾而欲垂倒的臉,問,“小郡主這般投懷送抱若叫小侯爺看見了,指不定還要怎麽傷心呢!”
“傷心?”她嘟著嘴,揮了揮手,“他才不會傷心呢,阿沅他,此刻怕早就厭惡極了我,不願再理睬我了。”
“這話什麽意思?”若他所記不錯,今兒個暮下,是她顧泣氣鼓鼓的要與錢澧一刀兩斷,一別兩寬的呀,怎麽如今,到她這裏卻滿滿都是錢澧的錯了?費解,費解。
“什麽什麽意思?”她反問他,哭喪著臉,滿眼委屈,“什麽什麽意思,就是字麵意思啊,阿沅他最喜歡鬆竹之不屈了,而我,我卻因貪生怕死非要與長安通信,這不,被發現了吧,阿沅,阿沅他生氣了……齊小公爺,心上之人生氣了,要怎麽辦?”
他將她攙扶著趴在桌上,目光於她眉眼之處細細停留了很久,還真是和當年一般無二的好看,隻這性子,怎麽就差了那麽多了呢?他猶記得當初在長安府做梁上君子時,入眼的長安郡主是那般肆意,想做什麽,想說什麽,從來不會遲疑,便是得罪人也毫不擔憂,於她眼裏自己做再錯的事,那也是對的,又何曾像如今這般,這般不自信,這般……
“小郡主怎麽會這麽想?今日的事兒難道不是那小侯爺算計的小郡主你麽?怎麽反過來,你還要替他說話了?”
“咦—”她兀自抬頭,暈紅的雙頰活似彩錦鋪麵,“齊小公爺怎麽知道今天我和阿沅吵架了?”
“我,”沒等齊暄回話,顧泣又自顧自的接茬道,“哦,對了,方才,你也在屋裏。”
“說,你現在來是不是來挑撥離間的?明明知道還假裝不知道,說,你是不是,,嗝~,”酒勁上胃,她打了個嗝後接著問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來挑撥離間的!!”
看著這樣奇奇怪怪的顧泣,齊暄涵涵笑起的搖了搖頭,右手在離她三寸之處,隔空托住她癱軟無骨的背,“小郡主還沒告訴我,那秘密是什麽呢?”
“啊?”她迷蒙一“啊”,貝齒磕著杯沿點了點頭,“恩,我記起來了,方才,阿沅就是在和你談事情,你倒是說說看,你們在談什麽?算計我的事兒,究竟是不是你鼓搗阿沅做的?你就是想報我當初殺愛之恨對不對?你覺得我殺了你的小侍女,你也要害我,不讓我和阿沅在一起,對不對?”
對,或不對?齊暄頓時卡住了,沉默了良久,在她將桌上殘酒一一掃盡後,終於發聲,“小郡主,不管你信或不信,此刻,我不想殺你。”
是的,此刻不想,他承認,此時此刻,她於他依舊是許久不見的眷念,這樣好看的人兒,那樣活的瀟灑的人兒,此時此刻,他不想殺,更甚至,他居然還在期盼著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活的久點,再久點。
“嗬,”顧泣冷哼一聲,拿著酒壺就衝向他,“吼,我就知道,引我們來逄城的人,是你吧!讓我與阿沅鬧矛盾的人是你吧!你這樣壞的心肝,也難怪,難怪,,”
“難怪什麽?小郡主想說什麽?”
“齊暄!”她突然喚他全名,“怎麽了?”他看向她,等著她解釋著自己的失常。
“齊暄,,,”拎著空空的酒壺,她踉蹌站起,苦澀著麵容的朝他深深一弓,“對不起齊暄,我……我對不起你.……”
突如其來的道歉將他當場炸蒙,他隻好囧促的回著,“小郡主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和我道歉做什麽?”
“齊暄,”她嘟囔的揪著他衣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道,“你喜歡那個小婢女對不對?”
喜歡,喜歡那個小婢女?誰?生石花嗎?
“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下令把她打死,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能和心愛之人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齊暄,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