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儂呶
更深夜漏,窗明肌寒,姣姣明月印一汪水掛於清天之上,顧泣仔細的打量著四周,良久,詢問著前方引路的小侍女,“你這小婢,要帶本郡去哪?”
回想方才,她於人群中湊到她的身前,低唔著同她道,“郡主,公子有請。”
她卻僅微微遐思兩下,想著久不見的錢澧便覺得她是他派來的了,還特地的支開了薑末與錢箬兒,隻身與她同走。如今這都走了好幾盞茶的時間了,隻見來回繞彎卻不見半點錢澧人影,實在是太過大意。
小侍女聞聲一喝,頭立刻被嚇得低的很低很低,腳下也呲溜沒踩穩一滑,最後還是顧泣眼疾手快的將她扶住,才避免了她屁股蹲碰地的皮肉之痛。
待她站穩後,顧泣又問,“血,本郡今日見的夠多了,有什麽話你就放心大膽的回吧!這究竟要帶本郡去什麽地方?你那背後之人又究竟是誰?你如實的說,本郡,可以姑且著放你一條生路。
可如果敢欺瞞我,那挫骨揚灰就都是輕的了。你這小婢子瞧著年紀不大,可是剛入宮的?”
顧泣原本以為,她這一番恐嚇,是個膽子不大的都會將真話禿嚕個盡,卻沒想到,她覺著最是年小,最是不會膽大的這個小侍女居然有著泰山崩塌之前異於常人的冷靜。
這副模樣,倒還真是與方才派若兩人了。
搞得顧泣都不禁自我懷疑是否是她自己弄錯了,這本就不是什麽陰謀。
她就是錢澧派來的人,來帶她去一個極好玩的地方的人。
“是你家公子叫你來帶我去的?”
“嗯嗯!”她一如方才點頭,月下星眸潔淨如珠。一彎月牙,一對虎牙,擊散她心尖所有疑竇。
“那你接著帶路吧!”顧泣道。
那小侍女點點頭,笑而應著,“好!那郡主就隨儂呶來吧!”
“你叫儂呶?”一路長久,顧泣打量著身側小侍女,問道。
她又停下腳步,看向她,點了點頭,依舊笑應道,“是,儂呶,是公子賜的名!”她似是極喜歡這名字提及時眉眼間皆是笑意,如冬日之陽,旱末甘霖。
這幾年的聖女日子過得顧泣幾近於死,這樣滿的快要溢出希望的眼,她自認,是很久沒有見過了。心情受她感染,也微微勾起了唇,抬了抬手,示意她接著帶路,“你家公子待你好麽?”
儂呶再次停下腳步,對她問出的問題不假思索回道,“好,公子,待儂呶很好。”
察覺到她異樣,顧泣隻好接著問道,“怎麽個好法?”
“這個麽?”儂呶皺了皺眉,略微想了想,指著不遠處樹上果子,對她笑道,“儂呶餓,公子會給儂呶果子吃,儂呶冷,公子會給儂呶衣服穿,公子,待儂呶很好,儂呶也要待公子忠心。”
“嗬……”顧泣笑的摸了摸她的頭,眼順著她的眼指向那滿樹果子,問,“想吃嗎?”
她連連點了點頭,衝她道,“想!”
“那你在這兒等著,本郡去你摘啊!就像你公子那樣,摘給你吃!乖乖在這等著啊!”顧泣一個轉身,試圖用著她那不入流的微末功夫攆步上樹,卻在還沒走出一步時被她拽住。
漆黑的眸子如寒夜大地,點點星光是螢火不滅,“怎麽了?”顧泣問。
她憋著嘴,連著搖了好幾下頭,快要哭的求她道,“不要,郡主不要爬樹,爬樹會摔,像公子,摔,會疼的!”
這是,在擔心她?顧泣的嘴角微微揚起連她自己都沒注意的弧度,她走過去,拍了拍儂呶的頭,“好,本郡不爬了,隻本郡如果不爬那你這果子可就吃不了了。儂呶不想吃果子了?”
她糾結的眉瞬間又擰成一股,望了望樹又看了看她,終是咬著牙點了點頭,“不吃,不吃了,郡主不爬,爬,會摔,疼!”
亂世道,表裏不一,當人一麵背人一語的比比皆是,每個人都恨不得生出一百二十個心眼子去算計別人,像她這樣的,顧泣倒還是第一次見,雖瞧著有些愚鈍癡傻,可這未嚐也不是個好處。難為錢澧能逆天下之不惟,留下這樣的天殘之人了。
是的,從這一刻開始,她信了她,因為在顧泣眼中,能得儂呶這樣誇讚的公子,能收下這樣天殘的她的公子,全天下,僅她的懷書哥哥一人了。
可是她忘了,在波譎雲詭裏攪弄風雲的人,必然也是個演戲的絕佳高手,那種是能將假演著演著就成真的人,他們隨天朝的正統信佛念仁,講慈悲濟世,為了披仁義的皮囊,收養一兩個天殘之人又有多大的關係呢?
一聲悶棍下,顧泣被擊暈於麻袋之中,後又拖到一狹小宮室裏,晃悠著早已迷糊清醒過來的顧泣,隔著麻布袋,努力的嗅著周遭之味,或香或臭,皆叫她吸入鼻腔之中。
獨特的嗅覺是顧泣藏於心底最後的武器,豐晏曾教過她武術,輕功,可皆被她因疲累而拒之門外,無奈之下,便隻好借著她的優勢努力的教她如何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通過周遭事物的氣味來分辨出自己所在方位。
豐晏是個執著的孩子,而顧泣又是個最喜歡輕言放棄的人,這兩個對上,必然有一個是要輸的。
而在去歲的故事裏,可以知道,輸的那個,是顧泣。
她其實心很軟的,所以在拒絕豐晏很多很多次後,終於沒再忍心將拒絕的話道出口。
而這一時的心軟卻昭示著她未來一年的難過。
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可說要有多長,也不過短短三百多個朝夕。
細究根法的學肯定不能讓顧泣在短時間內便有所成效,在一波波不要命潛入長安府刺殺的黑衣人的逼迫下,豐晏隻好對顧泣使出最後的絕學。
填鴨式教習,粗起花草果香,細至泥土沼嗅。俗世之間,所有的物什,有特色的,無特色的,豐晏能想到的一切都竭盡全力的替顧泣找了來,並且逼迫著一定要她記住,沒樣物件所對應的味道。
或香,或臭,或輕,或淡,無一幸免。
而這裏頭最讓顧泣記憶深刻的,莫不過某一日裏,豐晏不知聽哪旁的說書先生提及北疆有一食物,聞之奇臭,食之卻美味異常,巴巴的好不容易找了來卻隻聞不吃。
非但自己不吃,還不準顧泣吃。說什麽臭嗅衝天之物,不合郡主之口,概不配食。
一番話下,聽得顧泣隻想罵人,這一開始是誰巴巴的捕風捉物求來的呢?既是求來了,怎麽好又隻驗證那故事的一般,隻聞不吃,還說,是這食物太臭,不配被她吃。
不配被吃,難道就配被聞了?
還那樣臭,熏壞了她好幾件發套,天曉得那樣一個假發套得多少錢!竟是那樣白瞎了。
不過究竟白瞎不白瞎,在如今的顧泣看來,那是不的。
土腥而花泠,記憶中,南朝以北的鱒兗其土棱狀,欲水而腥臭,有花夜來,枝小柔弱,有清香可驅蟲,香比夜間甚。
鱒兗,顧泣腦海中當下就閃出一個名字和那一張驕傲張狂的臉,赤紅的唇,精致的妝發,鳳棲梧的步搖於輦步半跨間輕輕搖擺,風起時,發出陣陣清泠響聲。
她抬起鳳仙花汁染就的指,輕撫上步搖,泯著唇,眼中卻露著似有若無的不屑。
阿綺麗雲蓉?這個名字於她腦海中轉悠一圈後就很快被拋到了腦後,不會是她的,且不說她怎麽會知道自己與錢澧之間的關係,就單方才那一幕,雖不是偏幫,可她顧泣好歹是幫她洗脫了冤屈的。
就衝著剛才她遞過來的那個眼神,顧泣也願意相信,這件事,不是她做的。
但這件事卻明擺著是要賴到她身上的。
想著想著顧泣便不免笑起,她就一小國公主,入宮這才多久啊,怎麽就惹得人人要害她了?
忽有細分入,鑽過麻布袋的縫隙刺入她肌膚,尋著風,她努力的辨清方向,於黑夜中慢慢挪搓。
她盡量不發出聲的趴挪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尋到了風口,找到了窗柩。
豐晏說,要害她的人很多,她雖武功高強卻也實在做不到時時跟在她的身邊,護著她,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尋不到她了,就找個風口將袖子夾層裏她暗藏的煙火點燃,煙衝於九天,花開向滿夜。她看見了,第一時間就會來找她的。
上一次用煙火是於長街之上,那時,雖不是很及時但好歹終歸是出現了,避免了她露宿街頭,也避免了賊心亂膽之人對她的趁虛而入。
別歪著胳膊,借著偷泄於屋內的月光,更借著鑽進麻布袋中的那更微弱的光,她亂摸一頓終於於腰間摸到了個物什。
捂著那薄如蟬翼的煙花紙箋,顧泣藏於黑幕裏的眼差點喜極而泣,還,還真是個,傻豐晏.……
她還記得,那日,她因這煙花簍子遭了個大罪,受辱於長街之上,於她懷裏她犯了孩子脾氣,嚷嚷著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用過後卻不能自動的消失的無影無蹤的煙花簍子。
豐晏如哄著孩提般誇張的向她保證,今後,一定會做出用過後就消失無蹤的煙花,並且,那煙花她還會做的極為輕薄,保證就算她塞在了她的衣衫裏,也不會咯著她。
聊聊幾月,她還以為,豐晏是說笑的,這世間怎麽會有煙花簍子能脫了簍子,僅用一次便消失無蹤呢?又怎能比紙還薄。
沒想到,,嗬—,還真是個傻豐晏,折騰這些東西,估計又是好幾晚沒好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