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塵劫
“須發自落,袈裟著身,師妹如此貪戀紅塵想必也是青絲未除,六根未盡的緣故,師妹入庵也已五載,師叔感其年弱留發,是慈悲,但也總不能一直叫她養著自己的發繼承您的衣缽吧!”
她話剛落,便有一在座師太出聲附和,“莫念這話說的不錯,好好個庵苑怎麽能有個帶發的弟子,這不是顯得我輩不敬菩薩,不念佛祖麽,師姐既然想莫安繼承衣缽,那更應該嚴厲對待。若當初嚴厲了,又怎會今朝這事,師姐這一次可再不能心軟了,莫安這發,今日必定得絞。”
絞發?顧泣的眼不自覺得便濕潤起來,她偷摸著撫上自己的發,想起那長街上攤販賣的個賽個好看的簪子花串,拒絕的話近乎脫口而出,可她終是忍住了,師傅說過,她是比丘,不能有發,如今有不過是因她年歲不大,發根未全,其他的師姐也都沒發的,她一直知道,知道自己也會沒發,隻不過,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樣匆忙。
她跪著的腰挺的更直了些,無聲的聽著師傅,師叔,師姐一聲聲的指責。
幾十個尼姑子嘰嘰喳喳的討論了大個半時辰也沒最終答案,莫念見機打圓總結,“弟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瑾淵師太朝她遞了個眼神,“說說吧!”
“嗯。”她知禮的恩了聲,又知禮的從高座上走下,站到顧泣的身側,突然朝著瑾淵跪下,“師妹偷溜下山,且貪戀紅塵企圖離山背師縱然有錯,但弟子畢竟是其師姐,又長其許多,實在有看管不利之責,師傅及一眾師叔想罰師妹,弟子拉阻不得,但請將莫念同罪論處。”
瑾淵見她字字懇切,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莫念你願意與莫安同擔罪責,那就罰莫安於後院寸階處靜跪兩個時辰吧!就由莫念掌刑,站在那看著她,別又叫她跑了,至於這絞發,就明天吧!到底是早絞早好。”
莫念磕頭一拜,“多謝師叔輕饒,今後,弟子必定好生看管師妹,絕不叫師妹再做半點背師之事。”
“嗯。”瑾淵又恩了聲,略感疲憊的撫了撫額,“行了,都各回庵室念經禮佛吧!但願這事能早早結束,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眾師太隨著瑾淵,也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後各自散去。
整個庵殿裏就隻剩下,顧泣和莫念。
莫念是瑾淵師太師妹的弟子,雖身處旁係但因其天資聰慧倒也極得瑾淵及一眾師太的心,是顧泣未出現前最有希望繼承瑾淵衣缽的人。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覺得諷刺了,庵中一流,講的是超凡脫俗,與世絕隔,可於繼承一事上卻又實在太過俗套,非要論支講係,而不是選賢舉能,硬生生將莫念逼到了與顧泣相對的地方。
顧泣此時還不叫顧泣,有個離世的名號喚作莫安,從莫字輩,“安”字是瑾淵撿到她時她衣襟上繡著的,瑾淵師太想這“安”大抵是她俗世裏的名字,瞧她可憐又覺無礙也就留了下來。
顧泣返俗後,每每念起這個名字都隻覺得,或許,從一開始,她就身處俗塵,一刻也未曾離開過。
而那些年,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夢,一場講不得是好還是壞的夢,甜時可叫人懷念一生,而苦意也能存留一世。
但這所有的苦甜之事,都要從一個月前開始說起。
容德五年臘月初八,度雲庵眾尼下山施粥,途中因落了存放著給百姓經書的佛龕而叫顧泣上山去取,意想不到但也算在意料之中的是,在回山的路上,她迷路了。
樹巍峨入天,她單薄身姿捧著瑾淵師太給的包袱站在那顫顫發抖,口裏喃喃不止的是,“我不怕的,我不會害怕的,我是聖女,有佛光庇護,我不怕,真的,不怕。”穿過樹隙,灑在她身上的光越來越微弱,她自我安慰的聲音也漸漸消失。
她已餓了一天,肚子早已嘀咕不止,可歸途卻遲遲沒有找到。
她不敢坐下,隻好拖著疲憊的身子漫無目的的尋找出路,師姐說過,山間有獸,其大如牛,專愛吃長相白淨又年歲稚嫩的孩童,她好巧不巧,兩樣全占。
待日光徹底消失時,她遇見了他,彼時還不叫錢澧,他說他叫李避,字懷書,她可以叫他懷書哥哥。
顧泣接過李避遞過的糕點,一手遮,一手撚的輕咬了口,“這餅子真好吃,是怎麽做的呢?懷書哥哥?”
李避笑了笑,取下攔腰背著的水壺,拔掉塞子,遞給她,“你慢點吃,別噎著了。這葵花酥嬤嬤給我備了很多,夠你吃的了。”
她“咕嘟”喝了兩口,“葵花酥?哥哥是說這餅子叫葵花酥麽?名字可真好聽,這裏頭有藏著葵花麽?葵花又長什麽樣呢?好看嗎?我好像從未見過。還有哥哥的嬤嬤為什麽會給哥哥準備這麽多呢?她人呢?怎麽就哥哥一個人在這兒?”在度雲庵裏,因著她的特殊性,她每每有問題都不能脫口就出,而是要自我消化,慢慢的去尋找問題根源,從而解決問題。
隻因她是聖女,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誰都可以有問題,唯獨她不行。
她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輕鬆,有什麽想問的問就行了,不用猜,不用支吾,不用想著出了口可會惹人不悅。
月上中天,掛垂樹梢,借著泄入的微弱的光,她滿是期待的昂著頭,雙目緊緊的盯著她,等著他回答,可等她將手裏的餅子吃幹抹盡,也未能得他一個字,他低頭不語,似是打了個瞌睡。
她突然想到某位師姐曾說過,山中四時,白日裏與黑夜中的涼意是截然不同,她又說一個人若於寒涼夜裏沉睡過去,那等待的將會是一睡不醒。
顧泣當下怕極了,唯恐他就這樣睡死過去,大喝一聲,“哥哥,懷書哥哥?哥哥醒醒,醒醒啊!”
“啊?怎麽了?”李避揉了揉稀鬆睡眼,“怎麽了?吃完了?”他從食盒裏又拿出一塊,遞到她手中,“乖,吃吧!”
她如是接過,望著他,問道,“哥哥不吃麽?這些餅子,不是哥哥的嬤嬤給哥哥準備的麽?哥哥為什麽不吃?還有,哥哥的嬤嬤,她人呢?也走丟了嗎?像安兒這樣?”
這一次,李避沒有逃避她的問題,手不知從哪撿了根樹杈子,於地上勾勾畫畫,“嘶—”嘶啞聲劃破寂靜,顧泣顯得有些害怕揪扯住他的衣袖,“哥哥,你這是怎麽了呀!是安兒惹你生氣了麽?”
他搖搖頭,右手扔掉樹杈子,覆上她手,“沒,哥哥剛剛是在想事情,嚇著你了吧!別怕啊。哥哥一直都在的。”
“嗯。”顧泣點點頭,“安兒不怕,安兒一點都不怕的。哥哥剛才是在想什麽,想的那樣出神,是個很難的問題麽?如果問題很難的話,哥哥可以和安兒講講的,安兒什麽問題都能解開。”
“哦?”他輕笑一聲,淡淡道,“是嗎?”
“嗯,是的。”似是覺得這樣簡單的兩個字不足以加深他的信任,她又接道,“安兒是聖女,這世上就沒有安兒不能解開的問題,哥哥如果有什麽事想不明白,那就問問安兒吧!”
朧月下,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漆黑的眸子裏藏著柔柔的光,望向她的時候,極富溫情,像等了好久又像素未謀麵,“好,那哥哥就問安兒一個問題。”
“什麽?”她托腮望他,即便瞧不清出也要努力的瞧,她想,有這樣好聽聲音的一定是個很漂亮的人,賽比菩薩童子那樣,玲瓏剔透,叫人一眼瞧著便能心生歡愉。
他偏過頭,白皙的臉上染上因她瞧而產生的紅暈,“安兒知道,為什麽大人總會不負責任嗎?”
顧泣突然沉默,撤下托腮的手,食指細摸著素淨鞋麵,良久,低低道,“哥哥贏了,這個問題,安兒不曉得。”
“嗬,”他突然發出聲冷笑,笑聲傳入她耳,那一瞬,顧泣很難過,她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情緒會轉變的這樣快,隻好伸著肉手揉捏住他的手,學著經常來庵裏的那個小施主的模樣,嗲聲嗲氣的安慰他,“哥哥不難過,安兒在呢!”
李避看了眼塞進左手中的那隻肉手,左手一個沒忍住就捏了上去。
顧泣不解他這行為,以為他人性受刺激而轉了獸性,覺著她手肉嘟嘟的很好打牙祭,要洗幹抹盡的吃了她,當下一慌,瞬間將手抽回,合掌捂在胸口,對著他好一頓可憐道,“好哥哥,你是餓了麽?餓了的話,安兒去給你找吃的行不?我這爪子也就瞧著有點肉,實際上是木強中幹一點都塞不了牙縫的。
哥哥長得這樣好看,先前又救了安兒一命,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功德可是怎麽都求不來的,哥哥可千萬要忍住心中欲望,萬不能功虧一簣啊!”
“噗,”他叫她這來回顛倒,語無倫次的話哄得笑出了聲,食指撚著中指輕刮上她的鼻尖,“我還沒餓到這地步,你這手還留得。”
見他展顏,她如釋重負,重重歎了口氣,複又托腮瞧向他,“能哄哥哥笑,可真不容易。
哥哥是叫自己的嬤嬤給遺棄了麽?哥哥別難過,安兒也是從小叫父母雙親遺落在度雲庵裏的,可哥哥瞧,安兒不也照樣長大了?還有個世界上最好的師傅呢!安兒已經很知足了,佛經裏說善惡有道,慈悲有法,哥哥如今受了惡,那是有大善在等著哥哥呢。”
“你說你叫安兒?”
顧泣點頭,“嗯嗯。”
“全名叫什麽?”李避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