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一曲葬半生
“十八歲了！”
誌遠整理衣衫，對著鏡子，深深凝視。
“我還是我麽？”誌遠低語。
“我還是我！”他的聲音，堅定起來。
昂首挺胸，誌遠邁開腳步，走出房門。
夜，深邃，朦朧。
風，徐徐，輕揚。
華燈初上，誌遠沿街而走，漫步而行。
他的心，隨著輕快的腳步，漸漸地，變得平靜下來。
三年了，每每想起，那個豪情萬丈的男子，每每想起，那個溫潤如玉的女人，他依然忍不住悲傷。
和他親近之人，都一個個離他而去。
三年了，他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他獨自一人，沒有交過任何一個朋友。
鄭勇時常來看他，玩幾天之後，又回到龍潭。
兄弟貴在相知，他們無需過多言語。
回望種種，往事如山，如同一塊大石，把他壓得穿不過氣來。
他隻有把頭埋在功課中，心無旁騖，才能暫時忘記那種鑽心的痛。
並非為了其他。
風輕輕地吹，從誌遠臉上撫過，他臉上的疤，滄然地黯然。
誌遠深吸一口氣。
他的腳步，卻越來越快。
不該這樣的，他不該這樣生活的。
他這是逃避，生在紅塵中，卻想與世隔絕，這背離了他的初衷。
大哥和小芳姐在天之靈，看到了，也不希望他這樣。
“做自己！”誌遠長呼一口氣。
他的臉上，終於蕩起一抹笑容。
不知不覺，他來到一中門口。
“同窗三年，也算是一場緣分，今天之後，就各奔東西了，躲躲藏藏的，算什麽男兒！和大家道個別吧！”
吳誌遠走進校園，藍球場上，竟然有人在打球。
他路過時，籃球恰巧滾到他的腳下。
心裏一動，誌遠抱起籃球，運了兩下，而後加速。
他的身影，往籃筐狂奔而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腳步，越過罰球線，在十二碼之內，騰身而起。
他，飛了起來，猶如大鵬展翅一般，翱翔於天際。
他的眼睛，與籃筐持平。
他的手，持著籃球，宛如鷹擊長空，往籃筐猛砸而去。
“砰！”一聲悶響，那是籃筐的哀鳴。
誌遠單手吊著籃筐，如同帝王一般，君臨天下，霸道飛揚。
整個世界，安靜了，所有人都看著挺拔的身影。
太霸道了！
這是他們在現實中，看到最精彩的扣籃！
十二碼起跳，跳得如此之高，威猛而霸道的大風車灌籃！
這樣的情景，隻有在NBA才能看到。
而他，吳誌遠，一米七都不到！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實際上，這三年來，吳誌遠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不是他的成績優異，年年考第一，而是他脾氣太怪了，他從來不說一句話，更不參加任何活動，他是因此而得名。
“這，才是籃球！”誌遠從籃筐躍下，整理一番西裝，往教學樓而去。
現場鴉雀無聲。
這個怪胎，竟然開口說話了！
球場邊，一個角落裏，一個中年女子，看著那道挺拔的身影，不由得擦眼淚。
她是誌遠的班主任，實在不敢相信！
但她確定，她沒看錯，那真是她學生，他這麽厲害，更重要的是，他開口說話了。
愣了片刻，她邁開腳步，往那道背影的方向而去。
誌遠精神抖擻，來到自己的班級門口。
這裏，已然換了另一番模樣。
教室裏，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桌椅被般空了，隻有左右靠窗兩側，擺著兩排桌子。
桌子上，擺放著鮮花和水果，密密麻麻，還有，酒。
黑板兩邊，擺放著兩隻音響，其旁，還有一架鋼琴。
誌遠眼睛一亮，目光落在鋼琴上。
這就是畢業晚會麽？有意思。
看著教室中的人群，三三兩兩，歡聲笑語，誌遠的心情，也開朗起來。
這還是平時那些埋頭讀書的悶葫蘆麽？
“誌遠來了！”正在這時，一聲輕笑傳來。
誌遠回頭，這不是他們班主任，許老師，還有誰？
讓他不明所以的是，她看著他，眼神怎麽怪怪的？
“進來吧！就差你了！”女老師說道，拉著誌遠，走進教室。
“同學們，大家好！”許老師走到台上，“過幾天，你們就參加高考了，今兒，大家玩得開心盡興點，放鬆放鬆心情！但先說好，酒，不能喝多了，我可是破例了！”
誌遠走到一個角落裏，倒上一杯酒，細細品嚐起來。
有人路過他麵前，都微笑示意。
他們都知道，誌遠不說話，喜歡獨處，索性不交談了。
但誌遠看得出來，同學們對他很友善，盡管給他取了一個怪胎的外號，卻都是玩笑，沒有惡意。
音樂響起，同學們各自邀人，開始跳舞。
許清蓮步姍姍，來到誌遠麵前。
今天，她穿得很漂亮，一身黑色晚禮服，嬌媚動人，盈盈大方。
誌遠看得出來，很顯然，她精心打扮過。
“怎麽，不和他們一起玩呀！”許清倒上一杯酒，輕笑道。
誌遠搖頭，笑而不語。
“同學之誼，多難得呀！年輕真好！”許清輕呡一口灑，說道，“真是懷念！”
誌遠點頭，抬起酒杯。
“還不願意說話？”許清說道，“我剛才，在籃球場！”
“許老師今晚很漂亮！”誌遠終於開口，讚道。
“咯咯咯！”許清嬌笑起來，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你很會說話，很討人喜歡，難怪小芳那麽喜歡你！”
“什麽？”誌遠一驚。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許清說道，“做人，要往前看，沉溺在過去，不好，況且，你還小，還有很多路要走！”
“老師認識我小芳姐？”誌遠問道。
難怪了，難怪這三年來，她對自己，格外關關心，處處關照。
“我們何止認識！”許清說道，“小芳也是一中出去的，她也是我學生！在一中，還是個有名的才女！可惜了，天妒紅顏！”
誌遠默然。
“你們的事，我知道！”許清說道，“三年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一個人，在西王山，在小芳墳前，坐了整整一夜！我記得，那晚下著大雨，他一直坐著，直到天明，才默然離去！”
“老師，你這是？”誌遠不明所以。
“我家就在水庫邊！”許清笑著說道，“離小芳那裏，並不遠，那個人，當時很落寞，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安慰，我隻能遠遠望著他……兩天後，你來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你！”
“謝謝老師！”誌遠說道。
“聽說，你琴彈得很好？”許清突然說道。
“馬馬虎虎！”誌遠道。
“要分開了，彈一曲給大家聽聽？”許清說道。
“好！”誌遠放下酒杯，走到台上。
一時之間，音樂停止了，所有人一愣，而後，目光落到台上，那一架鋼琴旁。
“咚！”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誌遠的手，按在一顆琴鍵上。
“生疏了！”誌遠苦笑。
深吸一口氣，他活動一下手指。
“咚……”琴聲再次傳來，連綿不絕，悠揚而婉轉。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
隨著琴聲，誌遠開始輕唱起來，聲音沙啞而低沉。
“再回首，荊棘密布，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曾經與你有的夢，今後要向誰訴說……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
再回首，淚眼朦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溫暖我，不管明天要麵對，多少傷痛和迷惑……
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複複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隻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
誌遠在輕聲吟唱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再也離不開了。
很多人，已經滿麵淚花，輕聲抽泣。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來到許清身邊。
“唱得真好，琴也彈得真好，比起原唱，別有一番滋味，隻是他的聲音，有點悲了！”他說道。
“悲中有喜！”許清看著在深情彈唱的誌遠，欣慰道。
“哦？怎麽說？”男子眉頭一挑。
“三年無話，他現在開口了，不是麽？”
許清嫣然一笑，“一曲葬半生，他以前，思想包袱太沉重了，總是把所有的事情，怪罪在自己身上，這一曲，是告別過去，同時，也是新的開始！”
許清嫣然一笑：“再回首，不是忘記過去，而是把那些人，那些事，珍藏在心底，自強不息！他，終於放下了！”
“你呢？放下了嗎？”男子說道，拿出一隻戒指，“都老大不小的了，湊合過吧！”
“咯咯咯！你想得美！”
……
“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隻有那無盡長路伴著我……”
一曲終了，誌遠的手，離開琴鍵，他的眼睛，卻在這時，亮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一時間，安靜下來。
“啪！啪！啪！”片刻以後，掌聲響起，有很多人同學，往台上湧去，簇擁在誌遠身邊。
“誌遠，你唱得真好，我都快感動哭了！”
“切，你直接是哭了，我剛才看到你偷偷擦眼淚！”
“誌遠，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誌遠，再來一曲唄，我們要都分開了，嗚嗚嗚！”
……
“你看，他們多好！”台下，中年男子趁許清不注意，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
“你！”許清臉色通紅。
“是他的開始，也是我們的開始！”他抓住她的手，含情脈脈。
“同學們，珍重！”台上，誌遠抬起酒杯。
“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