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三年無話
“啞巴了，小開變成啞巴了！”
龍潭寨，寨中大院，有男女老少，圍著一堆柴火，沸沸揚揚。
這話，是寨中的一個婦女傳出來的。
當時，她聽說誌遠回家了，準備去請他吃飯，卻在門口，無意中聽到鄭勇的話，便迫不及待，跑到大院中，大肆宣揚。
“哎，可惜了，英雄少年，成了啞巴了！”有老人歎息。
“難怪了，你們剛才沒看到麽？小開最討厭賭博的了，若是平時，他看到了，保證砸得稀巴爛，可是今天他一句話也沒說，罵都沒有罵小勇一句就走開了，我當初就看出問題了！”
有人接口說道，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啞巴就啞巴，小開平時話就不多！”
“哼，你們就知道說，小開脾氣是怪了點，可寨子頭有什麽事情，他不是第一個站上前的？這條路，還是阿龍出錢修的呢！”有人不滿起來。
“說兩句怎麽的了？我是擔心，這樣對他以後的發展不好啊，難得出這麽一個人才！”
“不是，要不，我們商量著，去給他找點草藥，看能不能治好他？”
“這樣也行，可誰知道啞巴怎麽治嘛，他二爺，你平時不是老說人脈很廣，你認識的醫生多麽？動起來啊！”
“這……我是吹牛的！”一個中年男子尷尬地說道，“要不，通知阿龍？”
“去去去！阿龍和小開兩父子不合，找他來，不打起來就燒高香了！”
“那怎麽辦嘛，草藥能治啞巴，沒聽說過！”
“嗚嗚嗚，開哥變啞巴了，以後誰教我們音樂啊！”
“別吵，我們商量著吧，看能不能想出一點辦法來！”
……
大院吵吵嚷嚷，一個石板房，一個房間裏，卻安靜無比。
誌遠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任憑六嬸和鄭勇在門外呼喊，他充耳不聞。
他知道，他們是擔心他，但是，他現在，隻想安安靜靜地，不想說一句話。
六嬸開門過，卻被他在內把房門反鎖了，無奈地歎息一聲，回家去了。
小勇也走了，被六嬸拖走，她說，讓誌遠安靜一會兒，也許，過了幾天，就好了。
呆呆地看著房梁，不由自主地，他又想小芳姐了。
抬起手來，他把手表摘下，輕輕觸摸。
這是她留給他的，她把她的所有，都給他了。
這份情，何等的天高地厚。
她一直默默地付出，從未計較得失。
這份情，誌遠銘記在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誌遠把手表戴上，爬起身來，打開房門，走進廚房。
廚房沒變，可是，再也聽不到奶奶的嘮叨聲了。
拿出打火機，誌遠點燃一堆柴火，開始做飯。
吃好了，又默默地走進自己的房裏。
他再次躺在床上，直至天黑，才緩緩閉上眼睛。
他太累了，這段時間以來，這是第一次睡得如此沉。
進入夢鄉，他又夢見那個女孩了，他挽著花帕子，幾乎和布依家人的一樣，背著背簍，在山林中穿梭。
他依然看不清她的臉，隻記得，她帶著一對銀環，她巧笑若鈴，聲音清脆動人，宛如百靈鳥，很是好聽。
誌遠再次睜開眼睛，已至天明。
他餓了，再次走進廚房，燒火，做飯。
連續兩天，如此反複。
第三天，天光未開，誌遠已經早早起來。
今天，周一了，他，該去安城了。
昨天，父親電話過來，打給六嬸，說是一切都辦妥了，課本也給他領來，他隻需直接去上課即可，小琴姐在學校門口等他。
一個人，悄無聲息，走進黑色的寶馬車，黑夜中，誌遠開著車，默默前行。
來到安城，天色已經大亮。
一中門口，站著一個女人，嫵媚動人。
誌遠下車，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誌遠心中感動，想必，琴姐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剛看到誌遠，她的臉上，立馬露出笑容。
“小弟，來了！”伍琴琴笑著說道。
誌遠點頭，依然默不作聲。
“這是你的課本，你在一（1）班，可是尖子班呢！那個校長，聽說你回來了，很激動，都沒有猶豫，就給你辦入學手術了！”
伍琴琴說著，把一個書包，遞給誌遠。
“原來，我才十五歲！”誌遠心裏想道，心中苦澀不已，這段時間，他仿若，過了一千年。
他感覺，這個書包，與他格格不入。
沉默半晌，誌遠把父親的車鑰匙，交還給伍琴琴，而後，對其輕輕擁抱一下，邁步走進校園裏。
一中，是安城名校，占地極廣，好在，誌遠來過，並不迷失。
剛走進教學樓，上課鈴聲便響了。
誌遠很快找到自己的班級，走進去後，才發現，課堂上幾乎坐滿了人。
不理會大家好奇的目光，誌遠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一個位置，拿出課本，默默坐下。
不多時，一個中年女子，走進教室。
“上課！”
“起立！”
誌遠如同木偶一般，跟隨大家，站起身來，又木然坐下。
“這位同學，你是？”中年女子的目光，落在誌遠身上，來到他身邊。
這是誌遠的班主任老師，教的是英語。
吳誌遠拿出一直筆，寫上自己的名字，不卑不亢，放在老師麵前。
“你是吳誌遠？”女老師一驚。
一石激起千層浪，她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誌遠身上。
中考全市第一，以近乎滿分的成績，考進安城一中，不僅如此，他還是龍宮鎮，第一個考入安城一中的學生，對於這個尖子班來說，吳誌遠的名字，已經如雷貫耳，早已經傳開了。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是一個傳奇少年，破毒窩，砍豹子，逼著計生辦人賠禮道歉，上門修房，這些事件，自從誌遠考上一中之後，被挖掘出來。
而且，將近一個學期過去了，還不見此人來上課，更增添了他的神秘色彩。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睛裏，發出奇異的光芒。
誌遠報以微笑，隻是輕輕點頭，沒有多言。
“好，上課！”女老師滿意點頭，這個少年，表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穩重，這是好事。
……
花謝花開，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中，誌遠日複一日，每天，上學放學，吃飯睡覺，過著枯燥無味的生活。
他沒有再摸過吉他，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久而久之，他多了一個綽號，怪胎。
他從與人爭執，也從不參加任何活動，但成績，卻是名列前茅。
一反一正之下，所有人都覺得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實際上，他們一班，幾乎都是瘋子，像誌遠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很多人都努力，埋頭在書海裏。
隻是，沒有像誌遠這般極端。
六月了，天氣漸漸變暖，過幾天，就高考了。
今晚，他們班裏，準備一場畢業晚會，誌遠本不想去，可在班主任老師的一再要求下，誌遠隻好答應下來。
今天，誌遠重新穿上小芳姐給他買的那套西裝，既然要去，那就體體麵麵的。
她希望他這樣。
“小芳姐，我十八了，再過幾個月，我就成年了，你看到了嗎？”
誌遠低下頭來，在手表上，輕輕一吻，昂首挺胸，走出房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