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珍重
這是一個昏暗的房間。
一個人,一張床,一道冰冷的鐵窗,四壁空空。
這裏,是看守所。
誌遠一個人,一個房間。
他雙膝盤在床上,閉目,不言。
不知不覺,他被關在看守所,已經一個月了。
這期間,他原本和別人關在一起,卻因為爭執,動起手來,打傷幾個人,自此之後,他一個人被關在一間房。
回想過去種種,誌遠心裏苦澀難當。
他是為逃避死亡而來,卻不料,一來就經曆了無數死亡。
工地上的那對父子,情同手足的顧長風。
命運好似有意作弄他一般,他走到哪兒,都會有死亡伴隨著他,他想逃,都逃避不了。
“我他媽的是災星麽?”誌遠不禁自問。
這一個月以來,他獨自一人,被關在一個房間裏,他的心,猶如死水一般,也變得沉寂。
那天,他真的想殺了那幾個老外。
那是他第一次,動了殺意。
以前,在龍潭寨,遇到事情,他雖暴怒,但從未想過要殺人,包括計生辦那些人,包括虎頭寨那個浩子,包括龍潭峽那幾個毒販,他都沒想過要殺他們。
這次,不同。
顧長風被打了十幾槍,是何等的淒慘。
那幫人,該死!
想到嫂子那般孤苦無依,他的心,痛如被刀攪。
幸而,他沒有殺人。
要不然,此事,難了。
現在,他隻是被拘留,沒有成真正的少年犯。
這段時間,他也想了很多。
人已經死了,他無論怎麽做,就算殺了那幾個凶手,大哥,再也活不過來了。
顧長風死了,但還有人活著,活著的人,還必須得繼續堅強活下去,盡管,這很難。
好在,嫂子還有兒子,她還有生念,要不然,以她的性格,必然將隨大哥而去。
“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吧,隻要嫂子好好的,我也罷手了!”誌遠不禁想道。
“看來,我合適一個人獨處,走到哪裏,至親之人,都會遭受厄運!”
正在這時,誌遠突然睜開眼睛。
到告別的時候了,告別所有人,所有愛他、對他好的人,隻要他們安好,自己孤獨一生,又如何?
短短的一瞬間,誌遠的思維,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
“咣當!”正在這時,門開了,一個看守人員走了進來。
“吳誌遠,你可以走了!”看守人員漠然道。
誌遠默然,走出房間,把自己的衣服換上,一步一步,走出看守所。
十二月的黑龍江,今年,冬天來得特別早,很冷,非常冷。
有一個女人,溫婉大方,抱著一個深褐色的盒子,立於寒風中,正對著看守所,舉目張望。
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的臉,已然凍僵。
很顯然,她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當,看守所所的大門緩緩打開,她微白的臉龐上,終於,舒緩下來,露出一抹笑容。
一道蕭瑟的背影,出現在她眼簾中。
“二叔!”朱小雅抱著盒子,往看守所門口跑去。
“嫂子!”誌遠臉上,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急忙往前走去。
“你瘦了!”朱小雅把盒子,遞給旁邊的一個青年,這是她弟弟,朱榮。
“來!把這件衣服穿上,天冷,得多穿點!”
她摸著誌遠的頭,而後,把一件大衣,披在誌遠身上。
“謝謝嫂子!”誌遠語氣哽咽。
當初,他進去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對她說的。
報仇不成,反而讓嫂子操心了。
想到這裏,誌遠更是痛苦難當。
目光一轉,誌遠看著朱榮抱著的盒子,眼睛發紅。
“嫂子,這是?”誌遠顫聲問道。
“這是你大哥呢!”朱小雅把骨灰盒接過來,她的手,輕輕撫著盒子,很是溫柔。
“我也想開了!”朱小雅笑著說道,“與其悶悶不樂的,還不如開開心心的過,他希望我開開心心的,反正,現在他陪著我,我也知足了!”
“嫂子,你……”誌遠無言以對。
這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他很是佩服,但,這樣真的苦了她了。
“當大哥的女人,就得與眾不同,我第一天決定跟著風哥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了!”朱小雅說道,“二叔,我準備去美國了,去舊金山陪兒子,我已經訂好機票了,今天就走,我去了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也準備回去了!”誌遠說道,而後,目光一閃,“我哥呢?”
“他當然和我在一起啦!”朱小雅把一縷秀發,別在耳後,“去見到兒子後,我們再商量著,把他葬在哪裏,無論如何,他在哪,我在哪,不想分開了!”
“這樣……”誌遠摸著下巴,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已經決定,出來之後,遠離自己至親之人,這樣也好,免得因為他,遭受不幸。
隻要嫂子安好,在哪裏,都一樣,國內國外又如何?
“姐!遠……小遠!”朱榮開口。
以前,他叫誌遠為遠哥,皆因他是顧長風手小,現在,顧長風死了!以前的種種,已經隨風而逝,以前的稱呼,也不提了。
“姐,小遠,外麵冷,我們車裏說!”
“是呀!二叔,我們走!”朱小雅拉著誌遠,來到一輛小車旁,“我們找個地,吃點東西,你看你看在裏麵,一定是他們餓著你了,你本來飯量大,又是長身體的時候……”
“不了!”誌遠搖頭,“我回去收拾一下,一個走走,就準備回去了,說起來,來東北已經快半年了,還沒去過長白山呢!”
“這就要分開了麽?”朱小雅不舍。
“嫂子,你保重,在國外,不比在家裏,遇到什麽事情,通知朱榮,來個信,就算千山萬水,我也會趕過去!”
“風哥認你這個兄弟,沒認錯!”朱小雅歎道,“你的琴和行李,我們都收來了,包括我自己的,我從長春飛上海,再從上海飛舊金山,原本想和你吃頓飯的……”
“這樣也好!”誌遠打開車門,把自己的吉他和行李拿出來,“姐,有事,一定要說!”
“這是給你的!”
忽然,朱小雅把骨灰盒放到副駕上,從車裏,拿出一袋錢,塞在誌遠手裏,“這裏有十萬塊,應該夠你上完大學了,不夠的話,打電話給朱榮,那個工地,是風哥的,也是你的,你回去以後,用功讀書,我不想你再上山挖藥了,你以後一定要有出息,做事不能衝動了,我已經失去風哥,不能再失去你了,聽嫂子的,知道嗎?”
“好!”誌遠沒有拒絕,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他知道,嫂子對他好,如是遲疑,會傷了嫂子的心。
“好,這才是風哥的兄弟!”朱小雅嫣然一笑,她抱住了他。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答應我!”朱小雅在誌遠耳邊低語,“等你學業有成了,來舊金山,看望嫂子!”
“嗯!”誌遠重重點頭。
“走吧!”朱小雅鬆開誌遠,輕笑著,揮揮手。
“嫂子,珍重!”深深地看了朱小雅一眼,背著吉他,提著行李,誌遠轉身而去。
“此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二叔,你可要好好的呀!”
看著誌遠的背影,漸行漸遠,兩行清淚,從她無暇的臉龐,滑落而下。
她不停地揮手,在寒風中,那一抹笑容,伴隨著她的眼淚,成了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