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劍芒
齊諧用了一天的時間,終於確定一個事實。
青雉走了,順便帶走了花離。
齊諧最後的記憶便停留在青雉被那幾個甲士砍中的情景上。
也不知道它們後來是怎麽掙紮著走的。
他已經問過村裏的那些第一目擊者,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都沒有發現這一驢一狸的身影。
走了也好。
齊諧心裏這麽安慰自己。
雖然不能確定下一次屠殺會什麽時候到來,但必然是躲不了的。
隻要那些甲士沒有按時回去複命,便會讓那位有道明君和他的謀劃者們起疑心。
讓他們起疑心的後果是什麽,齊諧已經領略過一次,絕對不想體驗第二次。
……
村民們不願意回家,齊諧隻好大致讓年長和年幼的村民住進屋子裏,他和年輕一些的村民們睡在院子裏。
好在如今已是夏日,院子裏除了偶爾有些蚊蟲外,倒也算得上安逸。
整整一個晚上,齊諧都在瘋狂的推演後麵會發生的事情。
李世民必然會派第二波甲士前來屠村。
自己要是任由這些幸存下來的土地村村民自行離開,或許短時間內能夠避免殺身之禍。
可這也給了對方各個擊破的機會。
手裏有著整個國家機器做後盾,李二想要把這些幸存者一個接一個的挖出來,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而聚在一起,也許還能有一條活路。
雖然齊諧也不知道活路在哪兒。
昨天午時,能夠搞出這麽一陣陣仗,已經讓齊諧自己都目瞪口呆的了。
還想依葫蘆畫瓢,連一點可能都沒有。
此時齊諧腦海裏浮現出的便是上學時候學過的一句古文:
“今亡亦死舉大事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當然這隻能是想想而已。
要是齊諧剛穿越那會兒,也就是十年前,拉一票人起來幹,再憑借自己作為穿越者的優勢,“舉大事”倒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如今,想都不用想了。
一夜無話。
雞鳴聲起。
齊諧從涼透了的地上爬起來,活動著酸痛的筋骨,發現土地廟的院子裏,已經橫七豎八睡倒了一地。
也幸虧此時已經入七月。就算是在外麵也不至於著涼。
“夫子醒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齊諧的左側傳來。
齊諧收回發散的思緒,轉頭對說話的老人躬身作揖:“村正。”
抬頭、愕然。
一夜之間,村正似乎年老了十歲有餘。
村正相良無聲地點頭。
老人原本一直都是油光放亮的黑綢褂子,如今也是皺巴巴地像是搭在身上。
其實這也容易理解。
村正最近這幾年,把手裏的木匠營生全部交給他兒子,而自己則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建設新農村的項目上。
如今,項目突然被下馬了……
兩人相顧沉默了一刻鍾,村正終於忍不住問道:“夫子覺得,該怎麽讓村民們回到自己家裏?”
“還是……先別讓他們回去吧。”齊諧猶豫著說道。
“這如何使的?”村正一臉焦急的問道,“便是讓他們繼續在這兒住下去,總要有讓他們回家過日子的一天。”
齊諧滿嘴的苦澀,他心裏知道這場災難的起因,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因為就算是說了也是於事無補。
該來的總是要來。
齊諧知道村正心底的想法。這個村子是他半輩子的心血,他又怎麽忍心讓這個村子毀於一旦。
哪怕一半的人死了,還剩下一半至少能安穩的活下去。
可要是任由他們走,或者一直在這個廟裏住著,這個村子就全完了。
這種想法本來就沒有什麽不對,再加上村長終究隻是一個農夫而已。
齊諧歎了口氣,悠悠問道:“村正可知道這些來殺人的到底是什麽人?”
“過路的強盜吧?”村正試探著回答,“難不成還是……突厥人?!”
說到“突厥人”,村正的眼睛因為驚恐而瞪得溜圓。
齊諧搖搖頭說道:“具體是什麽人我一時不好說,但是村正有沒有想過,他們會來第一次,那會不會來第二次?”
“不可能!”村正斷然回答道,“昨日我怕出亂子,一直沒敢離村。今日沒別的情況,我便要把事情上報到縣衙裏!”
整個長安城分為宮城、皇城和外廓城。外廓城以朱雀大街分為兩個縣城,長安縣和萬年縣。
雖然土地廟村距離有十餘裏,但依舊算是萬年縣的境內。
村正說是要去縣衙,便是要去長安的萬年縣。
村正沉聲繼續說道:“如此多的人命!名府肯定會馬上派人來咱們這裏!哪個膽大的強盜敢再來這裏殺人?!”
“不會是強盜。”齊諧說道。
“即便真的是突厥人,咱們這裏可是長安城!長安城呐!”村正依舊嘴硬說道。
他把“長安城”三個字咬得極重極重。
似乎隻要強調了這一點,突厥人便會望而卻步一樣。
齊諧仍是搖頭。
他當然想過要不要報官的問題。畢竟,昨天的舉動,更像是李二派遣了手下的一組私軍來處理這件“小事”。
跟明麵上的官府扯不上關係。
如果報官的話,說不定還真的能起到什麽作用。
可再仔細想想,齊諧便否定了這個幼稚的想法。
玄武門事變表麵看起來隻是秦王李世民驟然發難,把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方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實際上一旦涉及一到如此程度的政變,李世民又如何會在長安城的幾支部隊和外廓城的兩個縣衙裏沒有部署?
村正去縣衙裏報案,大概率上,跟自投羅網沒有什麽區別。
一瞬間齊諧倒是有些慶幸,因為場麵過於混亂,暫時還沒有人去縣衙報案。
……
所以此時要的第一要務,便是穩住那些想要去縣衙報案的村正和村民。
“村正請聽我一言,報案一事此時萬萬不可。”齊諧一臉嚴肅地對村正說道。
“這是為何?”村正反問道。
“如果當真是強盜或者突厥人來襲,如此大事,縣衙裏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不能告知對方實情,齊諧隻能隨口忽悠,“在我看來這件事肯定跟江湖仇殺少不了關係。”
“便是江湖仇殺,也該向縣裏報案啊!”
“村正糊塗!”齊諧痛心疾首的說道,“如果真的是江湖仇殺,那麽縣衙裏必定會把我們全村的人都抓進去挨個審訊。”
齊諧指了指滿院的村民,對村正繼續說道:“村正請看,像他們這些人如何有受得起進大牢的驚嚇?”
村正一時有些動搖,嘴裏喃喃問道:“可縣衙裏早晚會知道這件事的,我們如果暫時把他壓下,名府後來追究下來,又有誰能擔待得起?”
“我來擔待!”齊諧斬釘截鐵的說道,“村正也知道我齊諧終究是舉人出身,雖然沒有官身,但是像這種事,我擔下來總比村正要好一些。”
“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村正嘴上雖然拒絕,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緩和了不少。
齊諧心裏一鬆,知道村正這一關暫時算是過去了。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齊諧當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跟村正計較。或者說,他也需要村正這麽做。要是真碰上一個剛正不阿、性格執拗的村正,事情反倒是要麻煩不少。
“可是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要想一個長久的法兒!”村正又想起最開始這個問題。
“這件事也不急於一時半刻。”齊諧沉吟著回答,“既然土地廟能讓大家心裏安穩些,便先讓他們在這裏住下吧。”
村正見齊諧說的篤定,便不再爭論,試探著問道:“那我讓人幫他們去各家收拾席子被褥過來?”
“如此也有勞村正費心了。”齊諧對村正拱手作揖。
“那我便先去忙。”
村正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齊諧看著村正已經佝僂的身形,默默歎了口氣。
有點事情做,總比閑著沒事心裏要好受些。
當務之急是想好怎麽保護好這些剩下的村民,哪怕這李二真的再次派人來,也不會傷到幸免於難的村民們。
可對齊諧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
是啊,他太弱了。
而對手實在是太強了。
強到對方根本沒注意到還有齊諧這麽一個對手的存在。
“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齊諧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
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射出道道的強烈金光,像是在大聲的歡笑,蔑視黑夜的不堪一擊。蔚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的雲彩,愈發顯得它的深邃無邊。
日上三竿,院子裏的鼾聲已幾近消失。
齊諧一早上都在觀察村民們的表情。
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有些茫然的從地上爬起來,等清醒了以後,他們的情緒又重新陷入巨大的悲哀之中。
好在村正已經有所準備,安排幾個早醒的人熬了粥。
村民們有條不紊的排著隊去臨時搭建成的灶台前喝粥。
齊諧一邊和跟他打招呼的村民招手,一邊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廂房。原本安排的幾個睡在這裏的村民已經出去,甚至把房間給打掃了一遍。
齊諧輕輕呼出一口氣。
雖然大家依舊悲傷,但相比較起昨天已經好了很多。
因為那些軍士是一戶接一戶地屠殺,所以死去了的那部分人,往往都是一戶一戶地死去。
剩下的大部分人,基本都是家庭完整的。這也算是不幸之中唯一能讓人得到一絲安慰的地方了。
隻有少數因為臨時避雨等原因,滯留在別人家裏才被屠殺。
……
再次回到自己的那張豆腐他的床上。一個又一個的方案從齊諧的腦海中浮現,又被他一一掐滅。
有點絕望了。
齊諧舉目四望,發現自己之前用來大發神威的那把劍,居然被村民們給尋了回來。
甚至連那把不知是什麽皮做成的劍鞘也被他們找到了,此時這把劍倚在牆角。
原本古樸的劍鞘上此時還沾著些泥濘,看起來有些淒慘。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這把劍會有如此神異,也不知道該如何發揮他的神異之處——之前純粹是誤打誤撞。
但齊諧總覺得,要想解決此時的困境,這把劍會是其中的關鍵。
他疾走幾步,把劍從牆角提起來,仔細端詳。
原先他下意識的以為,這把劍既然是仙劍,自然是能踩著禦空的。可這次從實戰效果來看,這把劍這能“仙”的地方在於能夠產生某種劍氣。
應該是劍氣吧。
齊諧當時聽到好像有人這麽驚呼過。
把豆腐塌子收起來,多少在這個狹窄的廂房裏多騰出點地方。
齊諧打算探索這把劍裏的終極奧秘,必然要重新演示一遍昨天麵對三十名軍士時的場景。
可惜沒練過劍法啊……
齊諧一陣頭疼。
再舞一遍“王八劍”,假裝自己會舞幾個劍花。
毫無動靜。
試著沉浸在當時的心境裏,那種悲痛、憤怒,甚至無盡甚至無助的情緒,再次蔓延在齊諧的體內。
全力一揮。
劍身一震。
一道青色的劍芒在劍尖浮現。
雖然這道劍芒比起前日來說,小了幾——十倍。
但至少說明了齊諧的思路沒錯。
下次要來屠村的隊伍必然比之前要壯大不少。
齊諧不敢指望這個小劍芒能夠力挽狂瀾於既倒。
所以,該怎麽增大劍芒呢?
齊諧蹲在地上抱住腦袋,長劍擱在大腿上。
想,一定要想出來!
……
過了好久,齊諧意識到自己走進一個死胡同。
這跟劍芒的大小根本沒關係。
就算是真的把劍芒練大了,把再次來犯的軍士盡數殺死。
那又能怎樣?
李二必然還會再次派遣人前來。
而且,再來的,恐怕就不是普通的兵丁這麽簡單了。
他難不成當真要靠這所謂的劍芒,對抗整個國家機器?
……
所以,該怎麽辦?
齊諧趕緊自己陷入絕望的輪回。
此時,他甚至有些恨那個造成如此爛攤子的李承道。
想到這裏,齊諧搜然一驚。
李承道呢?!
顧不上再考慮怎麽對抗李世民的問題。
齊諧急匆匆地走出廂房,回到土地廟的院子。
一整天,齊諧絞盡腦汁地想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也一直很有分寸的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災禍發生的原由。
更甚至,他下意識地不去想關於李承道的問題。
就是怕自己在無意間向人透露了其中的內幕。
可齊諧沒想到,他連自己都差點瞞過去了。
竟然一點都沒有想到要找李承道或者王家人討論這個話題。
急匆匆在在土地廟裏找了一圈。
果然,廟裏沒有李承道或者王家人的身影。
這個李承道,到底特麽的死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