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怪力亂神
從前有一座山,山裏有一個草屋,住著中年獵戶和他的瞎眼老娘。獵戶這個人可討厭,仗著弓箭之利,把山上的飛禽走獸打死打傷了不少。他還不知足,又漫山遍野的設陷阱埋伏,初五有一回就差點被捕獸夾夾斷後腿。
它怎麽努力也掰不開帶著鋸齒的鐵夾,正在絕望的時候,看見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男人手裏的布包小小的,這個小孩應該沒多大。初五正走神,男人已經慷慨出手,幫他把後腿從捕獸夾裏解救了出來。
初五大難不死,他可算是把這筆賬記住了。躲起來養好了傷,在一個晚上悄悄靠近小草屋,準備報仇。
不巧的是,獵戶不在家。他的瞎眼老娘也不點燈,獨自坐在炕上唱小曲兒。
初五脊背上的皮毛豎起來一溜,這場景怎麽都透著詭異。它人立起來趴在窗戶上往裏瞧,瞎老娘摟著個小嬰兒,手裏輕輕拍著。
哦,原來是在哄孩子呢。
等等,獵戶又沒娶媳婦,孩子哪裏來的?
初五蹲在窗前望著天邊的下弦月,想了想,這大概是前幾天那位中年男人送來的吧。
仇人不在,初五也不打算為難其他人,便離開了。
此後他又來過很多次,草屋越來越破,瞎眼老娘和孩子都在,獵戶再也沒回來。
惡人有惡報,初五覺得心裏的氣終於撒出去了。
時間過了兩年,有一天發生了不得了的事:瞎眼老娘也死了!
那時候剛剛開春,婦人的屍首仰躺在炕上,還沒有發脹。她那雙覆蓋了白膜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臉上的皮膚好似被剝了鱗片的魚皮,初五有點反胃。
孩子呢,正在一旁睡著,衣不蔽體瘦巴巴的,估計還沒一隻雉雞肉多。
初五已經能夠預想到這小孩兒的結果,不過他隻是隻豹子,不吃他就已經夠意思了,可沒有救人的打算。他搖頭晃腦的準備離開,突然聽到了腳步聲,嚇得它一跳鑽進草窠裏。
它悄悄的抬起腦袋,發現原來是曾經救了自己的那個男人回來了。他鑽進小屋,一把拎起了孩子。初五在夜裏看的清楚,那雙大手正掐在孩子的脖頸上。小小的娃娃虛弱極了,連半點哭聲都沒有。中年男人隻要稍微用點力,這個孩子便徹底解脫了。
初五點點尾巴,覺得已經沒必要再看下去了。不過還沒等它離開,一聲悶雷炸開,另一個人憑空出現。電光雷火照亮了草屋前的空地,孩子已經到了他的手裏。
那個人看起來很年輕,但是脾氣可不怎麽好,手裏拿著一柄利器,看那冷峻的樣子倒像是要殺人。
“他說什麽了嗎?”鹿箭插嘴道。
初五搖搖頭,說是說了,不過初五那個時候還聽不懂人話呢。
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過節,中年男人被青年男子說的羞愧不已,差點沒跪下。可是青年男子卻不吃他這一套,抱著孩子就想走。
中年男人急了,也想拔劍,不過被青年男子拿劍一指立刻氣勢就軟了下去。他眼圈裏含著淚,伏倒在地,放低了聲音像是乞求他別傷到了孩子。
青年男子聽完,連猶豫都沒猶豫,反手一扔就把手中的劍遠遠的拋出去。
初五的視線在空中轉了一個長弧,那把劍最後閃了閃,紮進了夜空中。
最後的最後,青年男子抱走了孩子。中年男人麵如死灰跌倒在地,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完了?”鹿箭正聽的入神,故事草草收尾,讓她非常不滿。
初五舉起爪子拍了她一把,不過可惜,收起了利爪的肉墊毫無威懾力。他氣哼哼道:“講故事最討厭人家問‘完啦?’‘沒啦?’‘就這麽點?’,你不知道嗎?”
鹿箭嘻嘻一笑,她起身跺了跺酸麻的腳,跟它道了別。
此時此刻,大地的另一端,鹿箭的好哥哥卻沒她這般輕鬆。道靜最近似乎出了點問題,越來越嗜睡。
華麗的寢宮中剛剛撤下早飯,可他的公子呢,靠在床柱上已經半合上了眼。
叫他,他倒是答應,隻說有些困倦,小睡一會兒。話說的含含混混,人已經歪在床上。蒙慕簡直怕的要死,好端端的,道靜這是怎麽了?
他緊張的踱來踱去,忽然想起似乎前幾天也有過一次這樣的事。那是在解決了凡人抗議事件之後,他請來妖族頭領嘉獎了一番。道靜同那位狐妖脾氣很合得來,談天說地間多喝了兩杯,回去就整整睡了一天兩夜。
對於他的酒量,蒙慕是清楚的。不過當時想著可能那天喝的酒是狐族新釀的葡萄甜酒,這種酒喝著像糖水似的,後勁兒特別大。道靜會喝醉也在情理中,加之他醒來後毫無異樣,蒙慕也就沒往別處想。
可是今天他沒喝酒,昨天也沒喝,卻依舊瞌睡。可見不是酒的問題。
“來人!”蒙慕不懂醫術,準備叫人把王宮的醫官請來。
“大王,我來了。”軟糯的聲音響起,蒙慕回頭一看,居然是戀君軒。
他是王宮中的內官,雖然最近不怎麽出現了,可以前還是常在寢殿伺候的。蒙慕一心念著道靜的病情,讓他趕快去把醫官找來。
“要最好的大夫,等等,索性全叫來吧。”蒙慕說完,見戀君軒既不答應也不動,登時火就起來了。
“蠢材,快去啊!”
“君軒是想要抗命呢。”戀君軒素手柔柔的搭上蒙慕的外袍,被無情的打開他也不惱,隻是咬著嘴甜蜜的笑。
“大王不要焦急,道靜公子隻不過是睡一覺而已。最近他耽於玩樂,需要停下來好好休息。君軒試驗過了,對他的身體沒害處的。”
自從道靜來了以後,戀君軒在王宮的地位急轉直下。蒙慕不搭理他,旁人都忙著伺候道靜公子。他還以為是自己寫的歌不夠動聽,賭氣發狠成天鑽研詩書。可是呢,勇烈大王一改喜好,轉而往外跑,陪著他的公子打獵賽馬,他的公子陪他體察民情。兩個人同進同出忙忙叨叨,再沒心思坐下來聽歌賞舞了。
有好幾次,他躲在大王經常走過的幾條路上,想來一次偶然的邂逅。可是他忘記了,道靜公子非同一般,隔著老遠就察覺到他的存在。
戀君軒想想,恨的咬牙切齒。他知道了也就算了,反而若無其事的指教自己閉氣隱身的方法。這不是羞辱是什麽?
他意識到,自己再沒有行動,說不定那天就要徹底被邊緣化了。
經過了仔細的觀察,戀君軒終於找到了道靜的弱點。在他的身上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香氣,戀君軒鼻子靈敏,透過這股香氣嗅到了淡淡血腥。
道靜公子身上有傷!
可是他來王宮的時日不短,卻從來也沒有見過有醫官為他診治,莫非他自己帶著傷藥嗎?
戀君軒趁著他們外出,偷偷的潛入寢殿裏。翻翻找找,終於在婢女收拾的替換衣物中又嗅到了那股香氣。道靜的衣袖上香氣最濃,他想自己應該知道了,這是一種極難得的傷藥:降真香。
這種傷藥人間罕有,即便是有也多半是假的。他的奇妙之處在於,經過特殊的調配後敷在傷口上,直到痊愈都不必換藥。但是這種藥也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他收斂傷口的所需要的時間很長,傷損之處需要非常精心的保護,最終才能達到恢複如初的效果。
很顯然,這位仙家公子並不是那麽在意自己的身體,前幾天還聽說他遊水來著。這金玉一般的公子身上落個難看的疤,戀君軒都替他感到不忍。
即便知道了這些也還不夠,戀君軒根本就無法接近道靜,他的衣食起居都由大王最信得過的老宮人料理。戀君軒捏碎了手裏一包活血的藥粉,站在溫馨華麗的寢殿裏,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但是轉機來的很快,當晚他的夢中出現了一位仙風道骨的神人。神人自稱是天界主掌天下醫藥,知道他擔心貴客的傷勢,特地前來幫忙。
戀君軒大喜過望,順著神人的話,把自己的痛苦改編了一番倒了出來。話說出來了,心裏就痛快多了。仙人遞給他一顆紅白相間的藥丸,囑咐他在卯時雞叫後,合著晨露把藥丸化開,兌成一杯藥水。這杯藥水喝下去後人會陷入昏睡,具體時間因人而異,但在睡眠期間能夠增強體力。直到服下解藥,才會蘇醒。
夢中,神人給了他兩顆藥丸一顆解藥,告訴他兩個日期,讓他分別在這兩天裏給道靜服用。
但是第二顆解藥,是有條件的。需要勇烈大王在道靜服藥當日的午時,順著寢殿向北走進第十三道門內,親自去領。
蒙慕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他下的手,登時氣極,一腳就把他踹倒在地,滿屋子踅摸武器,咬牙切齒非要砍了他不行。
戀君軒在地上滾出老遠,哇地吐出一口血來。一貫柔弱的他,此刻倒顯出點男子漢氣概來。左右已經把實情都講了出來,要殺要剮任由處置,但是讓他認罪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認為自己沒錯,首先,沒有真正傷害到道靜,隻不過是小小的警告而已。其次,他本可以不說的。如果他心腸夠硬,今日就不會出現在寢殿。道靜就此昏睡過去,蒙慕也毫無辦法。而真相,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大王不要怪君軒狠心,怪隻怪你自己薄情。那一日我因迷路來到沃野,你求我跟你回王宮的時候是怎麽說的,還記得嗎?”
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那是蒙慕救回了和鬆之後。他的法力漸漸消散,覺得自己已經大限將至,可惜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看自己這個新家。他悲涼的走出王宮,用腳步丈量沃野的每一條街道。就在他力氣用盡的前一刻,漸漸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一個薄唇的少年。
“我要是能夠不死,絕不會離開你!”蒙慕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