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花豹王初五
鬆濤陣陣,啾啾鳥鳴,鹿箭的眼皮開了一條小縫,趕緊閉上。
她看到了自己曾用過的長劍,在清虛真人手中。
鼻翼間傳來焦糊的氣味,她一動也不動,心道:“糟糕……”
然而她的裝睡還沒有保持太久,門外桑華的聲音響起,伴著一連串響亮的啼哭聲。
“真人,神道上發現一個被遺棄的小孩。”
清虛真人轉手把宗榮放在劍台上,起身走出門。
鹿箭總算得到了機會,瞄見還開著破洞的門扇關起,她一咕嚕爬起來向著宗榮招手。
“來,你回來。”
毫無動靜。
再試一遍!
鹿箭走近了些,試著用法力召喚,然而花哨的光華亂閃了一陣,宗榮還是一動不動。
清虛真人又不傻,在問個明白之前當然不會讓宗榮再回到她手裏。
鹿箭把一張小臉皺成包子,不過倒是有機會讓她好好看個清楚,這威力巨大的神劍究竟是何模樣。
宗榮靜悄悄的立在劍台上,通體好似一整塊寒冰,噌噌的冒著寒氣。伸手摸摸,也是涼的瘮人。這把劍極長,鹿箭拿下來立在身前比了比,差不多到她的胸口。
這麽大的劍平常在身體裏是怎麽呆著的?鹿箭可想不明白。她把宗榮放回去,順手在案上摸了杯冷茶灌下去,抹抹嘴決定還是去找清虛真人。他是真人嘛,什麽都知道。
事實上,清虛真人並非無所不知,比如怎麽安撫眼前這個哭鬧不休的光屁股小孩。放在平時,他可能還有耐心抱一抱哄一哄,此刻心緒繁亂,這孩子的哭聲吵得他腦仁疼。好在王屋山在木工到來前,保姆的數量是最多的。桑華領來兩位乳母,拿著塊被單把孩子裹著報回去喂奶,才算是還了清虛真人個清淨。
鹿箭看到了他眉間的深紋,貼心的繞到他背後幫她捶捶肩膀。
清虛真人全身一震,回手接下了小粉拳,把鹿箭拉到身邊坐下。
晨光明媚,穿過泛黃的樹葉斑斑駁駁落下來。一大一小並排坐在廊下石階上,各有心事,都不想說話。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桑華的用處了,這位馳名王屋山的大嘴巴一溜小跑過來,興奮的講著他的發現。
小孩兒的家找到了,是在山下十五裏外的魏家村。奇怪的是這個孩子並不是被父母遺棄,而是半夜睡著覺從被窩裏被一隻銀斑大貓叼走的!
“貓?”鹿箭努力的在腦海裏搜羅這種生物,印象中也就兩隻甜瓜的大小吧,能夠叼起個三歲的孩子跑十五裏路?
她不信,清虛真人也不信,但桑華振振有詞,描述的詳細生動簡直好似他親眼見過的一般。最後為了加強說服力,他連扶帶拽的把清虛真人拉起來,請他去宮門口。
“小娃娃的爹娘馬上就到了。”
清虛真人有一輛自己會飛的仙車,在他們剛剛達到宮門的時候,恰好落下停在神道盡頭的小廣場上。
還沒見到人影,一男一女的哭聲先傳了過來。鹿箭做個鬼臉,心想這一定是小孩兒的爹娘沒錯。
老百姓見了神仙,往往都是惶恐至極。不過鑒於清虛真人常在民間走動,大夥兒差不多都已經混了個臉熟。當下也不假客氣,魏氏夫妻倆拜了拜,絮絮叨叨的把昨晚的怪事講了出來。
要說起來,這孩子會丟了真不是無緣無故。下半天的時候,魏家門口來了個年輕人,自稱是出門遊玩,問問能不能借宿。老魏想到自家有一間空房,便應承下來,房錢也不要,讓這位年輕人自己收拾收拾住一晚。
一切都很正常,魏家的三歲小娃娃挺喜歡這個年輕人,跟前跟後直到晚飯才回來。
沒想到半夜裏兩口子睡著睡著覺,感覺一陣涼風吹在臉上。老魏媳婦下意識的拉起被想給孩子蓋嚴實點,可是一摸,身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孩子在?
驚慌之下點了燈,窗子大開著,院裏泥地上一溜巴掌大的梅花腳印。他們想到了來家裏借宿的年輕人,打開他的房門一看,隻見一隻銀斑大貓蜷在炕上,正嚴嚴實實把他們家的孩子摟在懷裏頭。
老魏兩口子抄起鋤頭又不敢打,生怕誤傷。急中生智抄起臉盆“咣咣咣”亂敲一通,大貓被驚醒,小腦袋上射出兩道綠光,張嘴叼起孩子就跑。村裏人被驚醒也跟著追,可是鞋都跑丟了連根貓毛都沒碰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大貓竄出他們的視線。
夫妻倆哭哭啼啼,繼續道:“要不是你們派人來問,俺還真以為這孩子被貓吃了呢。”
這下總算是有驚無險,乳母把孩子抱出來交還給魏氏夫婦。兩口子再三謝過清虛真人,依舊坐著飛車回去。
“孩子都找到了,他們怎麽還哭啊?”鹿箭對魏氏夫婦的“哭”功,表示欽佩。
清虛真人摸摸她的頭頂,解釋道:“這是喜極而泣,高興的淚水。”
“父母這麽擔心他,這個小孩兒知道嗎?”
“當然了,母子連心,彼此的心情都能感同身受的。”清虛真人笑容轉淡,不知是自語還是輕歎道:“兩三歲時的愛,等他長大後早就忘記了。”
“是嗎?”鹿箭若有所思,不過很快就綻放了笑臉:“他哭的這麽慘,不記得也好。”
“……”這次清虛真人是徹徹底底的愣住了,天真的話語敲打在他的心裏,煙雲般的愁緒在眉宇間聚聚散散。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但願如此。”
百姓家的事告一段落,接下來就該收拾那個作祟的小畜生。桑華來報:已經找到了妖獸的藏身之處,就在月華峰的山陰的寒冰洞裏。
說起這個冰洞,鹿箭是有點印象的。當初用來給她治嗓子的冰淩草,就是和駿從這裏采來的。
現下正值初秋,洞中的寒冰經曆了一個夏天已經消融,露出了綿軟幹燥的苔蘚。既涼爽又隱蔽,正是個做窩的好地方。
清虛真人發了話,大小山神早就已經把這個妖獸控製住了。周身長著銀斑的大貓被柔韌的藤蔓結結實實捆住,精鐵鎖鏈拴在它的脖子上,另一頭高高掛在洞頂。
“我好像見過你。”清虛真人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它根本就是隻豹子,平常在山裏也還算老實。之所以對它有點印象,是有一次它跑到清虛宮的講堂裏聽課。這麽個毛茸茸的大家夥像個人似的坐在書案後,一屋子小孩的注意力全被它吸引了。
清虛真人覺得這簡直胡鬧,另一方麵也是怕他傷害到孩子們,便把他攆走。此後還真的沒再見到它,怎知道越發頑劣,難不成還要吃人嗎?
銀斑花豹見清虛真人怒氣不小,趕緊出聲辯解:“您誤會了。我隻是想著咱們鄰居一場,過兩天就要走了,也沒什麽好送您的。知道真人喜歡孩子,就給您叼一個來當做紀念吧。”
這幾句話說的清虛真人哭笑不得,他怎麽會想到威震山林的豹子頭有這麽一顆純樸的心?真是不修成人可惜了。不過此事畢竟荒唐,他還是板起臉來嚴厲的斥責了幾句的。
小懲大誡,必須讓花豹受點教訓。
清虛真人想了想道:“就罰你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好嘞。”花豹應承,它眯起眼看著附近的一片絳紅色衣擺,靈光一閃,問道:“請問真人,您姓什麽?”
“大膽!”桑華低喝道:“爾等蠢貨,豈敢探聽真人名諱?”
不過對於這個問題他也是頗為好奇,偷偷瞄了身旁的真人一眼,準備回去找機會問問。
清虛真人倒是不以為意,雖然有些驚訝,還是回答道:“姓王。”
“那我就隨您姓了,我也姓王。”
“可以。”清虛真人一笑,隨即正色道:“你可要想好,冠以本仙姓氏的那一刻起,你的命運就握在本仙手裏了。
“求之不得。”花豹咕咕一笑,繼續道:“今天是初五,我就叫王初五吧。”
“……隨你。”清虛真人鎮定的轉身,抬袖抹掉一滴冷汗。
鹿箭等到清虛真人走後,好心的給它解了繩索。她看著這花豹越發覺得有趣,笑眯眯的問道:“你要去哪裏啊?你不聽真人講課啦?”
初五的法力還不足以對抗王屋山的帝王威壓,他獲得了自由也還是個大貓樣。站起來抖拉抖拉毛,一邊舔著爪子,一邊回答道:“我南邊的兄弟得了一卷奇書,沒幾天就練就了水火不侵的本領。我打算搬過去跟他一起修煉,修成個人樣再回來看真人還攆我不?”
“你還挺記仇,小氣樣兒。”鹿箭失笑,拍拍裙子上的樹葉站了起來:“我走啦。”
“誒?等下等下……”初五一抓勾住鹿箭的裙邊,硬把她拽了回來。
“問你個事兒,你跟咱們真人啥關係?”
麵對著如此婆媽的豹子,鹿箭起了玩心,雙手叉腰一挺胸道:“他是我爹!”
“噗……”花豹發出低沉爆笑,斷斷續續道:“誰、誰信呢?你的歲數比他還大呢,別以為我不知道。”
“誒?”鹿箭表示驚奇,蹲下來抓抓花豹柔軟的下頜:“挺厲害哦。”
初五舒服了眯著眼,發出愜意的呼嚕,得意的道:“那當然,我知道的可多呢……”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側過頭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來,給你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