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真假祭司
道靜做了一個夢。
他很少會做夢，所以當他看著眼前的景象時，便知道這是事實。
萬重雲靄托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城，靈泉飛瀑終年奔騰，鶴鳴龍翔仙氣浮動。
金庭！
宮門未開，長橋上站著一個粉色的人影。
衣袂飄飄，身姿曼妙。那個人款款而來，傾身下拜。
“公子，終於見麵了。”
“明珠？”道靜看著眼前的人，心裏是一陣茫然。對於這個人，自己本該有許多不解的疑問，不滿、憤怒乃至於失望。然而，道靜此刻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也許會問，我為什麽要背叛尊上。”
明珠目光沉寂，無悲無喜。她看著道靜，又好似目光中全然沒有他，乃是通過他看向另一個人。
“失落的記憶不可重得，正如錯過的時光不能倒流。對於我的心願，我已經付出了全部的努力。隻是我一開始就該知道的，這是個錯誤。”
她的神情中不無落寞，然而卻是笑了：“也許你會恨我，但我並不後悔。”
“為什麽？”
這句話一說出，道靜的心裏忽然空了，好似這三個字盤旋在自己的腦海中已經很久很久，可是自己卻一直沒有說出口。
對麵的明珠保持著明媚的笑意，她的身影隨著周圍的景象一起漸漸淡去。重重樓閣隱在雲霧中，現出一個凡世的房間，樸素的床榻，與靜靜立在床頭的，一瀑銀發。
“我為他做的一切正如我為你做的一樣，都是心甘情願。”
霧氣漸濃，所有的景象一同消散。眼前出現的，是安靜無聲的黑暗。
真正的夢境。
再睜開眼，已是夜色過半，空中彌漫著淡淡的青色，黎明就快要到來了。
對麵的床鋪血跡猶存，人卻已經不在。
他轉回頭，重新合上眼，似愧疚似解脫的輕歎一聲。
“也好。”
木門吱呀一聲，一個人影躡手躡腳的鑽了進來。
道靜猛的睜開眼，待看清來人後，眼中的光芒迅速隱去，變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楊姑娘。”
“啊，啊？”楊哈娜一個激靈，想要關門的手停在的半空。慢吞吞的轉回身，有些無措的站在門前，低著頭不敢看他。
“關上門，你過來。”
楊哈娜如蒙大赦，趕緊倒了杯水，上前把道靜扶了起來。
感覺到了手臂上的冰冷，道靜注意到她的袖子上盡是露水。
“去了哪裏？”
“沒，沒有。”楊哈娜聲音幾不可聞，抽回的手，有些扭捏的道 ：“我不敢進來，就在門外守著你。”
看著她輪廓深刻的麵龐，被夜霧打濕的發絲貼在額頭上，道靜歎了口氣，輕聲道：“下次不要這樣了。”
“嗯。”難得的乖順，楊哈娜輕輕的坐在了床邊，仔仔細細的觀察著道靜，似乎想確定他的安好：“你，你怎麽了？”
“不要緊。”道靜搖了搖頭，目光從她的臉上漸漸下移，看向她不安分扭動的雙手，最終停在了那兩隻手鐲之上。
楊哈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識的就想遮掩，她突然瞥見了對麵空空的床鋪。
“雲蘇呢？”
道靜把水杯交還給他，淡淡的道：“他已回東嶽。”
“哦。”楊哈娜點點頭，輕聲道：“還以為他要死了呢。”
這個字眼莫名的刺心，道靜皺了皺眉，卻依舊是淡淡的道：“若是沒有你，也許就會吧。”
“我其實。”楊哈娜頓了頓，又低下了頭：“我隻是順便做點好事。”
“楊姑娘。”道靜深深的望著她，神色中是難掩的疲憊，然而卻又不得不勉勵支撐。
他知道，一切的一切走到今天，不過隻是個開始，真正的謎團，還等著自己去找尋、去破解。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麽，將來會遇到什麽，都不能退，不能停。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很有勇氣也很有膽量。許許多多的事情縱然你有所隱瞞，我也不認為那是欺騙，你隻是在保護自己。你說的對，是神靈的指引讓你與我相遇。我想，神明自有他的用意，也就是你找尋我的真正目的。前塵種種都已過去，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請將實情告訴我，可以嗎？”
“這……”楊哈娜坐在床邊隨意的踢著腿，似乎是有片刻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頭。
“這是個一點也沒有趣的故事……”
遙遠的西南，有著數之不盡的綿延大山，神人、仙人、修行之人多而又多。可是有一座山脈似乎被他們統統遺忘掉了，這片大山幅員遼闊不可丈量，終年瘴氣繚繞，當地人稱之為蒙樂山，而更為人所熟知的名稱是，堂庭之山。
在這山中，生活著一個古老的部族，他們供奉一棵數丈高幾人都合抱不過來的巨木，蒙氏神靈，將它視為靈魂永存的象征。
然而真正掌握著神術的人，從不與族中之人接觸，他們隻在古老的神殿中，守護著高高的祭壇。世世代代，生活了許多年，憑借著古老相傳的法術，掌握著這不被打擾的豐饒大山，將飽暖與平安賜予族中的其他人。
族中有兩位護法長老，他們會每隔十年，選拔出一位神女，這位神女將接受降神儀式。獲得修習無上神術的能力，從而成為下一任大祭司，同兩位長老一起治理這個不足兩百人的小小部族。
神女一旦被選中，將終生不能踏出堂庭之山，也失去了人間的種種權力，比如婚嫁。她們會得到強大的法力，會受到最好的供養，全族的人對她頂禮膜拜，言聽計從。然而當又一個十年過去，下一位神女繼位之時，將會飲幹她的血液。作為神力的傳承者，每一位大祭司都將是血枯命盡的結局。
將自己的一切獻給神明，他們說這是最大的光榮。
直到二十年前，神明終於降臨，他長著一對巨大的翅膀，他說自己是玄鳥化身，前來接管這個部族。據說那一日，神殿之內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那一日之後，神殿被高高抬起，升到了懸崖絕壁之上。族中的所有人都被帶到了那裏，他們進入了這平時隻能仰望的神殿中，卻見高居祭壇之上的，是一個魁梧森嚴的紅袍之人。
祭司還在，可長老已經換了人，他們都匍匐在地，帶領全族跪拜，高呼他為“風神”
可是本來就在神殿中的那些人呢？除了祭司，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族中的法術並未消失，蒙氏神祇被風神替代，所有人都得到了風神的恩賜，有了修習法術的機會。
這法術艱深詭異，沒有人能夠學成，勉強學會一點的，很快就會暴斃而亡。後來，風神帶來了一名少年，他的名字叫做沈靈霄。風神將族中青壯年集合起來，命他教給他們一些新的法術。
我很小的時候，族中的人被派出去尋找世間五六歲的孩童。風神說這些人是罪惡的化身，是我們神族必須要除掉的人。
可是這些孩子被帶回來後，沒有被殺死，而是被交到了沈靈霄的手中。
他們每日每夜都在學習著刀劍之術，這些孩子不哭、不鬧，不會拒絕與反抗。每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大祭司便會使用法術讓他們重新提起手中的刀。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沈靈霄離開了堂庭之山。而這些外來的人，仍舊在祭司與長老的控製下日複一日的習練著刀劍。他們既不是為了保護我們的族人，每個人都又癡又傻，不能為族中做什麽，族人都把他們看做豬狗，從來不與他們來往。
直到最近幾年，風神重新降下旨意，命這些人去到人間，我不知他們是怎樣去的，也不知他們是怎樣回來，隻是他們的刀上都帶著濃重的血氣。娘告訴我，他們是去殺人，去殺這世上所有自命正義的人。
這些人身穿黑衣，便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黑衣人。
風神說，真正的神明，生來就是為了掌管這世間萬物。而卑賤的凡人，卻想用脆弱的身軀修習他們不配修習的法術，妄圖獲得長生與更強大的力量，妄圖與神明比肩。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助他，幫助眾神除掉這些人。
傳說祭司的兩隻眼睛，一隻能夠看見活人，另一隻則可以看見魂靈。而祭司挑選繼承人的標準，就是用燒紅的鐵刺紮向每一個候選女子的左眼，如果她們擁有感知魂靈的能力，鐵刺便會化為一灘清水。
族中除了祭司之外的所有女人都是獨眼。我自認為自己沒那麽大的本事，但是我又不想被活生生灼瞎眼睛，便求族中一位擅於調理草藥的醫者要來了一顆藥丸。我服下之後麵對通紅的鐵刺卻感覺不到熱度，發現那是一隻蠕動的紅色蟲子。
通過了考驗，我當上了神女，隨後祭司與長老突然離開了。我一直在等待傳位，但是他們很久都沒有回來。
前段時間，族中的黑衣人得到了一個指令。他們要尋找到一個人，然後將這個人帶回堂庭之山，交給風神。可是他們都沒有成功，全部死在了外麵，隻有一位長老負傷歸來。
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這個人究竟有多麽厲害？竟然一次又一次的逃過追殺。
他們說這個人是一位仙人的弟子，是修行有成的凡人。那位仙人，是連通人間與仙界的橋梁，就是他給了凡人機會，讓他們在仙界享有一席之地，甚至與神明擁有同等的地位。他們與生俱來的自私、懦弱、虛偽讓整個天界的權柄逐漸向人間傾斜。
這位仙人擁有著強大的法力，在仙人享有很高的地位。天界的執掌者信任他，給予了他非常大的權利。想要殺死他，並不容易。
而那位弟子，是唯一可以突破的弱點。風神並不想讓他死，風神要讓他無知無覺，同那些黑衣人一樣。作為一個會呼吸的傀儡，讓這位仙人親身體會到自己的罪孽給他帶來的懲罰。
所以我跑了出來，我想看一看這個人究竟是什麽樣子。哈娜握住了道靜的手，燈火下眉目深刻，她輕聲說：“我終於找到了他，奇楠哥哥，這個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