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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章 八宗師戰死城外,北莽軍死傷枕藉(3)

  身披金色甲胄的北莽太子耶律洪才臉色陰沉,先前那道象征天道威嚴的宏偉光柱從天而降,就落在這位太子殿下的眼前空地。耶律洪才完全沒有想到在如此恐怖的鎮壓之下,那名離陽年輕藩王竟然沒有化作齏粉,依舊能夠脫身離去,這簡直無異於扇了這位太子殿下一記大耳光,還不忘撂下一句回見啊。耶律洪才雖說這十多年來迫於形勢不得不隱忍蟄伏,熬出了相當不淺的城府,可在他幾乎最為誌得意滿的人生巔峰,感覺整個中原都已是囊中之物的敏感時刻,新涼王以一己之力扛下天道,使得坐擁四十萬大軍的耶律洪才湧起一股濃重的憤恨,一刀子一刀子銘刻在心。


  天下人事,最怕比較,美人名將,權勢財富,皆是如此。


  耶律洪才在沒有見到徐鳳年之前,關於這位人屠嫡長子的消息,在最近幾年裏,差不多聽得耳朵磨出了老繭。對於成功擠走陳芝豹最終世襲罔替的徐鳳年,耶律洪才在內心深處,其實報以一種同病相憐且惺惺相惜的複雜感情,這才有了讓化名樊白奴的那位北莽郡主潛入涼州,主動向年輕藩王傳達了自己的善意。


  耶律洪才瞥了眼遠處的一騎。她與棋劍樂府的四五話事人聚集在一起,大概是在商議如何阻截那些中原宗師。耶律洪才望向她的眼神中沒有絲毫溫柔,哪怕她與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也不過是維持著麵子上的相敬如賓而已。詞牌名“寒姑”的她突然轉頭望來,耶律洪才瞬間擠出一張和煦笑臉,她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繼續與人議事。


  耶律洪才在她收回視線後,臉色迅速冰冷下來。當身後一騎怯薛侍衛悄然拍馬上前來到他身側,耶律洪才這一次浮現的柔和臉色,發自肺腑。偌大一座草原,這位北莽太子到頭來能夠說些知心話的體己人,竟然就隻有身邊這一騎了。不同於耶律洪才騎乘的汗血寶馬,那名扈從的坐騎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散發出一種類似羊脂美玉的油潤光彩。年輕騎卒頭頂一隻稍大頭盔,蓋住了眉毛,露出大半張極為陰柔俊美的臉龐。耶律洪才看著他小心翼翼與自己保持距離,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愛憐,輕聲笑道:“靠近些,無妨的。”


  那名年輕騎卒眯起那雙天然嫵媚的狹長眼眸,眺望南方戰場,緩緩道:“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前半句應景,後半句就不盡然了。”


  並不熟稔詩詞更不屑附庸風雅的北莽太子忍不住好奇問道:“作何解?其中可有典故?”


  那名頂著怯薛侍衛頭銜的貼身扈從,膽大包天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就算以後打下了中原,就憑你這點學識,怎麽跟將來那些離陽遺民打交道?”


  耶律洪才一陣哈哈大笑,突然放低嗓音說道:“不是有你嘛。”


  年輕騎卒撇了撇嘴,望見遠處那一襲紮眼的鮮豔紫衣,嘖嘖道:“一個女人活到她這個份上,也該知足了。”


  耶律洪才順著扈從的視線,看到與斷矛鄧茂廝殺的軒轅青鋒,不以為然道:“武功再高又能如何?連同徐鳳年在內,拒北城外整整十八位武道宗師,對上我們草原鐵騎,照樣難逃一死。這位大雪坪武林盟主,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死在鄧茂斷矛之下,要麽死在鐵騎衝殺之中,否則在戰場上活下來,隻會比死還慘。以她的身份和姿容,一旦淪為階下囚,毀掉修為後,別說北庭大悉剔,恐怕連西京廟堂某些老當益壯的大佬,都要砸下幾千兩黃金買下她。”


  年輕騎卒臉色晦暗,陰晴不定,感慨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在軒轅青鋒失去武功的那一刻,她其實就已經死了。這就像廟堂上的將相公卿,隻要丟了官帽子,就等於被抽掉了脊梁骨。”


  耶律洪才根本不相信軒轅青鋒能對自己造成威脅,老神在在道:“世間美人,就像咱們草原上的水草,年年都有,割了一茬明年還有一茬。雖說軒轅青鋒的姿色確實罕見,隻不過以後一個草原加上一個中原,用心搜羅,終究還是能找到不少絕世佳人的。說實話,曆屆最終躋身胭脂評的女子,無一例外都擁有顯赫身份,尋常出身的女子,想要登榜實在難如登天。所以啊,歸根結底,天底下手握權柄的男子,喜歡女子的臉蛋,但更喜歡女子身上的那件衣裳,比如……”


  年輕騎卒斜眼瞥向不知何時與兩位持節令碰頭的北莽太子妃,冷笑道:“比如她?”


  耶律洪才半開玩笑道:“就她啊,大概隻有等以後當上了皇後,才能夠躋身下一屆胭脂評吧。”


  然後耶律洪才沉默片刻,轉頭認真道:“你不一樣,和她,和她們都不一樣。”


  那名騎卒聞言後沒有轉頭與耶律洪才對視,隻是微微仰起腦袋,滿臉傲氣道:“當然!”


  離陽東南境的劍州,曾有一句讖語廣為流傳,隻是隨著牯牛大崗那場風波的塵埃落定,早已漣漪盡消。


  “一雌複一雄,雌傾城,雄傾國,雙雙飛入梧桐宮。”


  北莽中路步軍方陣被兩襲白衣朱袍攔腰斬斷,洛陽與徐嬰左右呼應,每次漏至身後的步卒人數都不超過三百人。


  隻剩獨臂的吃劍老祖宗站在兩位女子宗師身後,方圓二十丈內,一條條劍氣如虹,流轉不定,擅自闖入者如同自投羅網,當場斃命。


  不僅如此,白衣飄飄雪眉飄蕩的隋斜穀雙指撚動一縷長眉,默念道:“起陣對壘。”


  被年輕藩王禦劍落至拒北城外的剩餘飛劍,其中兩千多柄完好無損的長劍陸續拔地而起,一柄柄長劍騰空長掠,頭尾銜接,依次落在隋斜穀身前,直插地麵,以千餘劍為一排,總計兩排,整齊列陣在吃劍老祖宗之前的空地上。


  以劍陣結步陣。


  隋斜穀閉上眼睛,麵帶微笑,喃喃自語道:“中流砥柱,江心突起,滾滾洪水,浩浩長春。”


  隋斜穀猛然間深呼吸一口氣,又有將近兩千柄殘破飛劍依次落在老人身後,隻是這些長劍沒有插入大地,而是懸空而停,如劍陣結弩陣。


  最後,隋斜穀再次猛吸一口氣,驟然之間,高大魁梧的老人身軀,向四周綻放出絢爛白芒。


  吃下天下名劍無數柄的隋斜穀,將積攢百年的滿腹劍氣都散入兩座大陣,每一柄飛劍都被灌輸一縷淩厲劍氣,霎時間如通靈犀,如獲靈性,無論是步陣豎立劍,還是弩陣橫劍,兩座大陣四千劍,皆是同時顫顫巍巍,哀鳴不止。


  老人呢喃道:“李淳罡,你在廣陵江一劍破甲兩千六,我隋斜穀不願輸你……”


  曾與春秋劍甲李淳罡互換一臂的老人,含笑而逝。


  兩座劍陣,兩氣嗬成。


  百年意氣,三口吐盡。


  北莽軍神和年輕藩王這兩位也許會決定涼莽無數人命運的生死大敵,都有意無意將戰場遠離拒北城。前者恐怕是忌憚徐鳳年尚未被天道消耗殆盡的北涼氣數,一旦擁有拒北城作為依托,可能會反過來壓製拓跋菩薩尚未祭出的撒手鐧。後者更擔心兩人一旦撞入拒北城內廝殺,極有可能導致十八宗師聯袂拒敵贏得的慘烈成果,被放開手腳肆意破壞的拓跋菩薩徹底抵消。徐鳳年在飄然離去之時,對仍需要與數千騎軍對峙的韋淼、柴青山說了一聲“小心”,那位東越劍池當代宗主用眼神示意年輕藩王不用擔心此地戰況。徐鳳年向兩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中原宗師重重抱拳,以示感激。柴青山一笑置之,胸臆間滿是豪氣。


  柴青山眉心開裂,且胸口被北莽一截柳劃開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隻不過相比看似淒慘卻並未傷及氣機根本的柴青山,南詔韋淼才是真正的身受重創,無論是體魄還是氣機,皆是如此。韋淼身為當之無愧的西南江湖第一高手,無論體魄境界還是武學造詣或是臨時應敵,都可謂世間武夫第一流人物,隻不過先前綽號“半麵佛”的慕容寶鼎和朱魍刺客慕容鳳首的聯手偷襲太過陰險狠毒,加上又是乘人之危,韋淼硬扛慕容寶鼎傾力兩拳,尤其是頭顱所挨那一拳,其實已經導致耳膜破裂,腦顱內生出瘀血。若非徐鳳年在牽製住拓跋菩薩的同時,擺出不惜失去先機也要先殺慕容寶鼎的架勢,迫使蠢蠢欲動的北莽持節令始終不敢出手,這才為韋淼贏得片刻喘息機會,也讓柴青山的氣勢略微恢複,否則憑借包括橘子州一千冬雷精騎在內的北莽四千騎,加上虎視眈眈的慕容寶鼎,兩位宗師很難扳回局麵。


  其實如果慕容寶鼎之前有魄力拿自己的性命去賭,選擇果斷對韋淼出手,為拓跋菩薩贏得先手,也許年輕藩王就要在拒北城下陷入困境,甚至不是沒有就此提前結束第二次涼莽大戰的可能。但是一來拓跋菩薩不屑開口主動向這位持節令求援,二來野心勃勃誌在中原的慕容寶鼎,好不容易在涼州關外獲得一場震動天下的大捷,吃掉陸大遠的左騎軍,戰功之巨,足可媲美第一場涼莽大戰中南院大王董卓攻破虎頭城,慕容寶鼎如何願意以身涉險為他人作嫁衣裳?最後則是在龍眼兒平原那場截殺中,新涼王就在拓跋菩薩的眼皮子底下擊殺洪敬岩,讓慕容寶鼎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慕容寶鼎沒有急於出手,望向韋柴兩位中原武道宗師,用蹩腳的中原官腔好整以暇道:“沙場上有陸大遠,江湖上有韋淼、柴青山,老天爺苛待我慕容寶鼎四十餘年,總算待我不薄了一次。你們中原有個說法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妙,真是應景。”


  在拓跋菩薩和年輕藩王遠離此地後,身披銀甲的慕容寶鼎氣勢猛然攀升,這位在北莽江湖原本隻以皮糙肉厚著稱的皇親國戚,在曆屆武評中哪怕登榜,也都名次極低,緣於慕容寶鼎公認擅守不擅攻,與由二品小宗師直入指玄境的魔道巨擘種涼,堪稱北莽武道兩個極端。但是慕容寶鼎悍然兩拳重傷韋淼,顯然這麽多年一直在藏私,甚至早年與種涼在青蒼城聯手埋伏對付徐鳳年,他依舊從頭到尾刻意隱藏自己的修為。論及一個“忍”字,慕容寶鼎確實深諳其中三昧。


  韋淼默不作聲,緩緩吐納。既然這位北莽持節令願意高談闊論,韋淼自然不會主動追求速戰速決。


  柴青山斜提三尺劍,神情平淡。


  慕容寶鼎嘴裏的那句詩,在中原膾炙人口,隻不過這位半桶水的北莽王爺大概不會清楚出處,是大奉王朝末年以邊塞詩奪魁的詩家天子,那篇去國懷鄉的《貶謫涼州老死詩》。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隻以字麵而言,從來都是最引人入勝的江南風土。春光明媚,草長鶯飛,風景宜人,如何不令人流連忘返?

  反觀這西北塞外,窮山惡水,黃土貧瘠,溝壑縱橫,天高雲低,身處此方天地間,兩隴勁氣撲麵而來,直撞胸口,那股子蒼涼凜烈的氣息,仿佛要教外鄉人倒退幾步才肯罷休。


  柴青山走至韋淼身旁,微笑道:“拳有韋淼,天下無拳。當之無愧!”


  韋淼輕輕咧嘴,並未出聲。


  徐鳳年曾經笑言,他一生所見高手宗師不計其數,其中以紅袍蟒服的人貓韓生宣、京城第一劍客祁嘉節、徽山紫衣軒轅青鋒,三人出場最為聲勢奪人,又以李淳罡、劍九黃、韋淼,三人最為不像高手。


  柴青山繼續笑道:“既然天下不可無韋淼,中原劍林卻有無數年輕俊彥,死一兩個老家夥,總會有數位後起之秀頂替,僅是東越劍池便有我那兩位弟子單餌衣、宋庭鷺,未來注定崛起,所以韋淼,這一仗,我先來。”


  柴青山的言下之意,是我先死。


  急需休養恢複的韋淼沒有拒絕這位劍道宗師的善意,沉聲道:“我韋淼這輩子說不來大話,隻敢保證必不讓柴老哥走得寂寞。”


  柴青山猶豫了一下,歎息道:“韋兄弟,能別死就別死!你與我不同,拒北城還有人正在等你。”


  不料身材矮小腿綁白布的韋淼笑了笑,雙拳緊握,眯起眼柔聲道:“她嫁給我後,這麽多年一起行走江湖,由於我這副皮囊太過平常,也不愛出風頭,遇上事情,是能不打架就絕不出手,而性子跳脫活潑的她又是那般……如花似玉,好像從來也沒有讓她覺得嫁了個長臉麵的好人家,總笑話她嫁的漢子不夠英雄氣概,所以今天,作為她的男人,我韋淼要為她做一件事……”


  韋淼不再說話。


  慕容寶鼎笑意昂然:“兩位,可有遺言要說?日後我慕容寶鼎入主中原,與那中原衣冠濟濟一堂的滿朝文武追憶往昔,也好有一樁談資。”


  柴青山橫劍在身前,搖頭朗聲大笑道:“一顆北莽狗頭,不值幾文錢,委實辱沒我新鑄之劍‘綠水’!”


  慕容寶鼎臉色陰沉,嘖嘖道:“都說天下劍學出兩家,既然吳家劍塚的枯劍有人收拾,那就讓我來領教領教東越劍池的新劍!”


  柴青山腳尖一點,身形前掠,一抹璀璨青虹橫掃慕容寶鼎胸口。


  “垂死掙紮!不過鼎盛時期的半數氣機,我讓你姓柴的老狗先出一百劍又何妨?!”慕容寶鼎嘴角扯起譏諷笑意,沒有躲避,豎起雙臂擋在身前。


  劍鋒抹在慕容寶鼎銀色臂甲之上,削鐵如泥,隻是破甲後落在這位橘子州持節令袖口上,如精鐵相擊,響起一陣不同尋常的金石聲。


  慕容寶鼎皺了皺眉頭,身形後退。他打定主意要一點一點消耗柴青山的氣機,除了自身體魄被譽為純粹武人萬中無一的大金剛境界,號稱不遜色於佛門龍樹僧人和李當心這對兩禪寺師徒的不壞之身,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這件甲胄,是北莽國庫裏的頭等珍藏。甲胄鑄造於甘露初期,曾是大奉皇室的秘寶,相傳材質與春秋四大宗師之一的符將紅甲相同。慕容寶鼎輔以這具甲胄,原本自認便是對上那位殺力第一的桃花劍神鄧太阿,也能扛下兩三劍,不料一照麵,就被傷勢不輕的柴青山一劍破開臂甲,這讓慕容寶鼎收斂了對中原宗師的小覷心思。


  事實上精於刺殺的一截柳慕容鳳首開了個好頭,也開了個壞頭。


  慕容鳳首差點柳葉一劍襲殺柴青山,這絕不是柴青山實力不濟,而是他與慕容寶鼎的配合天衣無縫,尤其是柴青山的劍術之高,冠絕中原東南,沒有半點水分。


  若說天下拳法宗師,韋淼之外就隻剩下武帝城女子林鴉能夠獨當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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